建炎三年,夏,金兵再次攻宋,分路南下,四太子完弼率軍奔襲揚州。
而我與葉梓翔南歸,僅僅先了一步,若是我們行程有阻,便有可能遇上金兵,後果不堪設想。
六哥引我見過他的六個嬪妃、三個子,我著這些姿容或豔或清麗的子,淡淡一笑。
看著娘手中牽著、懷中抱著的孩子,想起六嫂那年僅兩歲的兒的慘死,我不黯然神傷。
六哥見我神傷,揮退所有人等,地問:“湮兒,有什麽心事,告訴六哥。”
“沒什麽,我隻是……看見六哥妻兒和睦,高興得不知說什麽了。”六哥本不知自己的長如何慘遭金兵殺害,若是知道,也隻是徒惹傷心罷了。
“我既是帝王,便竭力讓你開心。”趙俊拍著我的肩,溫淺語,“你有何心事,隻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為你辦。”
“隻要能在六哥的庇護與眷顧下安然度日,我還有什麽心事呢?”我舒眉一笑。
他不再追問,喚兩名宮進來叩見。
我驚喜不已,竟然是雪兒和霜兒。
們沒有多大變化,隻是因了年歲的增長,量高了一點,雖然僅著宮清素的服飾,卻出落得亭亭玉立,宛如水中青蓮,各風姿。
六哥自去與朝臣議事,留下我與雪兒霜兒敘舊。
靖康二年,也就是建炎元年,金營,完磐帶我私逃後,們聽聞消息,覺得不應再留在金營,便在出營購買糧時尋機逃跑。金兵沒有注意到這兩個蓬頭垢麵的小姑娘,也就沒有追們。
們不敢待在汴京,一路南逃,躲在鄉下。後來,們又聽聞康王繼位、南下逃難,便繼續南下,一路打聽陛下的行蹤,終於來到揚州。
慶幸的是,有個汴京宮中舊人認出們,將們帶到前。
六哥念於們是服侍我多年的宮,便留下們服侍嬪妃。
“能夠再服侍帝姬,是奴婢的福分。”雪兒淚水漣漣。
“奴婢日盼夜盼,終於盼到這一日了。”霜兒也是滿麵淚痕。
我們三人相擁而泣。
們引我來到六哥為我準備的寢殿,雲岫殿,雖然不能與汴京宮中的沁玉殿相比,但卻與我在康王府所居院落的擺設有些相似之,可見六哥為我花了多心思。
我看著雲岫殿與康王府相似的一一件,恍然如夢,淚水盈眶。
踏在綿的天青穿枝白蓮地上,看著悉的羅帷繡帳,回想著汴京康王府的舊時景,心中波瀾迭起。雪兒和霜兒默默地隨侍一旁,也是一臉恍然。
殿外忽有聲音傳殿,雪兒立即外出。
片刻後,回來稟道:“帝姬,殿外有人求見帝姬,他自稱是故人。”
心下疑,我來到外殿,見殿門外站著一個量不高的素袍年。
由於背,他的麵目於暗中,卻不掩他清雋姣好的麵容,以及那不容忽視的明睿神采。
兩年多不見,李容疏長高了,稚氣去了不,以往的麵頰添了三分氣。
可不是?我十九歲,他十三歲,自然為一個風致玉朗的年。
四目相對,時靜止。
他緩緩勾,笑意如雲散,我亦慢慢微笑。
“草民李容疏叩見帝姬。”他終於躬行禮。
“免禮。”
雪兒沏茶端來,我與李容疏坐閑話別來所發生的事。
那時,金兵第二次兵臨城下,他喬裝出城,北上找尋六哥,之後一直跟隨六哥左右,出謀獻策。六哥頗為重他,可惜他年紀尚小,不能封他一半職,便讓他跟隨左右,駕在哪裏,他便在哪裏。
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活潑任的帝姬,他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年得誌、文采出眾的妙手神。
言談間,我覺到,在家國巨變後,在國勢飄搖中,他變得沉斂寡言,雖仍然是那張臉,他的眉宇間卻不一樣了,多了三分憂愁、七分深銳。
“小師父,你變了。”兩年多前,他給我講書授讀,我不肯他師父,就在“師父”前加了一個“小”字。
“帝姬,你也變了。”李容疏清冽一笑。
沉靜。
殿中突然靜下來,我微覺局促,他仍是淡然。
他忽然道:“這兩年,帝姬在金國該是曆盡艱辛。”
我一震,默然。
我委金國皇太弟,他知道,六哥知道,葉梓翔知道,也許很多人都知道了,可是,葉梓翔從未提起過,自我回來,六哥也沒有問起,他們擔心勾起我在金國那段歲月的屈辱與不堪,不敢提及隻言片語。而李容疏,卻是這般磊落的提及,像是閑話家常那般。
也許,他自持年紀還小,即使提起,也不會讓我難堪。
“再如何艱辛,我已經回到六哥邊,從此往後,我不會再被人任意欺淩。”我遠殿外的花木,目凝聚於一。
“帝姬須知,大宋,不再是汴京的大宋,不是、人已非。”他悠緩道,憂凝於眼底。
我不知他為何會有這樣的慨,有點訝異。
李容疏說,他本想隨父離去,六哥不許,他才繼續留在六哥邊。
我忙問為什麽,他沒有回答,隻道:他的父親,李剛,一年多前即被罷相。
六哥登基之初,因為李剛的威,重新起用他,任命他為尚書右仆兼中書侍郎,即右相。
李剛不負眾,竭盡思慮,重整朝綱,反對投降,主張“一切罷和議”,組織抗金。為加強抗金軍力,他推薦堅決抗戰的老臣王澤出任東京留守,在開封整修防設施;又力主設置河北招司和河東經製司,支持兩河軍民抗金。他還針對我宋軍政腐敗、賞罰不明等況,頒布了新軍製二十一條,整頓軍政,並向六哥上奏在沿江、沿淮、沿河建置帥府,實行縱深防。
初,李剛提出一係列整頓軍政的設施,有助於我宋支撐局麵,六哥深以為之,頒命施行。
然而,朝中有主戰派,勢必也有主和派。
李剛堅決抗金的主張,為主和派不容,主和派員千方百計地驅逐他出朝,前進讒言,竭力詆毀李剛。六哥竟然聽信讒言,調李綱任尚書左仆兼門下侍郎,即左相,任黃千山為右相,以牽製李剛。不久,黃千山再進讒言,六哥又罷免李剛舉薦提拔的員,撤銷河北招司和河東經製司,李剛殫竭慮做好的抗金部署一夕破壞,被請辭。
李剛任右相僅七十五日,就被驅逐出朝,不久貶鄂州,繼又流放到海南島的萬安軍,過著艱難困苦、被人監管的日子。
當時,父親被貶,李容疏並沒有在前為父親說過一句話,求過一次,因為他知道,即使他求了,六哥也不會赦免他的父親。
如今,右相是黃千山,左相是王延之,都是主和派權臣。
六哥為何糊塗至此?為何聽信主和派的讒言?為何貶黜李剛、不思進取?
“帝姬無須為家父鳴不平,當時金兵南侵,進攻河中,接著連續攻下解州、絳州等數州,來勢洶洶;加之二聖被金人擄至北國,我宋臣民對金兵南侵猶為恐懼,聽聞金兵犯境,南京(又名應天府,今河南商丘)風聲鶴唳。朝中多是主和派,家父孤掌難鳴,陛下難免為大臣進言所,且家父事君過於剛正強,不知變通委婉,以致惹怒陛下,終被罷相。”李容疏道。
“當時主和派大臣為首的是誰?”我問。
“就是如今的右相和左相,當時,王延之是同知樞院事,黃千山是中書侍郎。”
“他們如何誹謗、排你父親的?”
“這二人前進言,我也不甚清楚,不過我以為不出其四:其一,家父名頗大,以致震主;其二,家父極力勸諫陛下留守南京,莫幸東南;其三,家父氣焰囂張,目無君主;其四,家父舉薦員,被誣結黨營私、招兵買馬。”李容疏淡淡一笑,“為人臣子,無論做了何事,都會因黨爭而被誣虛無之罪名。”
他這麽說,也不能減輕我心中的氣。
雖然李剛太過強,但忠言向來逆耳,唐太宗可以容忍魏征,並且加以采納,為什麽六哥做不到?為什麽姑息養、把阿諛奉承的臣放在自己邊這麽久?
六哥,太讓我失了。
李容疏醫高明,奉旨為我診脈,其後一直為我調養子。
我奏請六哥,延請李容疏繼續為我講書授讀,六哥應允,備了一間書房給我做上課之用。
和以前一樣,除了聽他講述曆朝掌故與軍政,我還要學他的醫。
我在金國皇太弟王府看了一些書,有些地方並不是很明白,李容疏授課之時,我提問題,他講解,很有見地,令我茅塞頓開。
一日,我問:“太祖以降,我朝以文馭武,不令武將擁兵自重,致使我朝國民文弱,悍將匱乏,軍力不濟,小師父對此有何高見?”
李容疏微有愕然,許是想不到我會提出這般尖銳的問題,沉思片刻,他一本正經地說道:“太祖於陳橋發兵變,黃袍加,極數年後統一神州,杯酒釋兵權,將兵權收歸掌中。太宗有於前朝藩鎮割據武夫悍將危及皇權,便崇文抑武,真宗朝開始施行‘以文馭武’,至此,國朝便以文臣節製武將,直至二聖朝。”
他略略一頓,漆黑的眸中仿佛蘊藏著極大的力量,“國朝初年,太祖太宗對武將坐大的顧慮有其道理所在,然,國朝以降,西有西夏,北有契丹,後有真,外族強悍,不斷侵,連年征戰,以文馭武已不適宜國朝敵自保,理當廢之。”
我暗歎一聲,假若他早生幾十年,便能為君所識,為我國朝治國安邦、抵外敵。偏偏他生不逢時,於這家國巨變之際揚名,更憾的是,他還隻是一介年,無法封侯拜相,否則,我一定說服六哥拜他為相。
南歸半月後,六哥進封我為長帝姬。
我來到神霄宮,以臣妹之禮叩拜座之上的帝王,趙俊。
經我示意,他揮退所有侍,我叩首道:“臣妹不能接賜封。”
“為何?”他扶起我,研判著我的神。
“恕臣妹鬥膽,臣妹不想讓國朝臣民知道,昔日的沁福帝姬已南歸。”我低首道。
“湮兒,此時並無旁人,無須拘禮。”趙俊輕輕一歎,顯然已經明白我的心思,“我明白,你不想讓金人知道你已南歸……六哥不想委屈你,隻想讓你風一點,名正言順地當我的妹子,萬民敬仰叩拜,不過如此一來,金人便會知道你在金國隻是詐死,湮兒,確是六哥想得不周。”
“謝六哥恤。”
他忽又凝眉,沉片刻後道:“湮兒,六哥在哪裏,你便在哪裏,六哥在,就不會讓你再金人欺淩。你詐死南歸,自有六哥保護你,金人也不能拿你如何。因此,即使金人知曉,也是莫可奈何,我們還可出一口惡氣。”
六哥說得沒錯,也許是我過於懼怕完宗旺了。
我在建康,他總不會再次率軍直搗建康捉我回去吧。
我詐死南歸,風榮寵,對他、對金國正好是一個大大的嘲諷。
見我不語,趙俊笑問:“湮兒,封你為寧國長帝姬,如何?”
我口而出,“不。”
他蹙眉,不解地問:“你有更好的主意麽?”
“六哥,可否廢了‘帝姬’之號?”
“‘帝姬’之號是父皇所喜、所頒的帝封號,我怎可擅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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