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自下廚,做了幾樣拿手好菜,遣人去請六哥過來用膳。
宮燈燦亮,佳肴琳瑯,秀可餐。
六哥依時赴約,見了這席香味俱全的菜肴,龍大悅。
這些都是他喜歡的菜式,酒足飯飽之後,他輕按著我的肩,笑意滿目,“湮兒,為六哥親自下廚,有事求我?”
我笑道:“六哥答應過我一事的,是否忘了?”
趙俊笑意微斂,“有嗎?”
我嘟,“六哥明明答應過我的,任何事,無不應允,莫非六哥想賴賬?”
他想了想,然後做出一副恍然想起來的樣子,“哦……記得了,你要六哥答應你什麽?”
我揮退宮,起來到他後,著他的肩背,“你是否想拜秦繪為左相?”
“誰告訴你的?”聲音裏笑意全無。
“那到底是不是嘛?”
“你是長公主,是兒家,為六哥偶爾下廚,尋時賞花看書不好嗎?朝中事,你無須費心。”他諄諄教誨。
“可是,我擔心六哥被朝臣蒙蔽了。”我蹲在他前,抓住他的手臂,殷殷地仰首看他,“六哥,秦繪所說的‘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本就行不通,不要封他為左相,好不好?”
趙俊抬起我的下頜,盯著我,俊眸深邃得不到底,“你要我答應的,就是這事?今日你親自下廚,邀我進膳,哄我開心,就隻是為了這事?”
我知道他傷心了,可是我不能放棄,“六哥,你也明白秦繪的八字珍言行不通,是不是?”
他怫然不悅,“你整日心政事做什麽?子不得幹政,你不知嗎?”
我道:“我不是幹政,我隻是不想你任用臣,向金國屈膝求和,讓大宋將士寒心,讓大宋子民唾罵。”
聞言,趙俊豁然起,使得我跌坐在地。
他的眼中有一不忍,見我一臉倔強,便沒有拉我起來,“此事無須再說,我自有分寸。”
我緩緩起,傲然引頸,“六哥,你變了,你不再是我心目中的六哥了,你讓我很失。”
“湮兒,你也變了,我不喜歡你探聽朝政、妄議政事,更不喜歡你以關心我的名義幹涉朝政。”趙俊擰眉,“以前那個活潑調皮可的湮兒去哪裏了?”
“已經死了。”雙眸彌漫起霧氣,我啞聲道,“早在被金帥囚在金營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湮兒……”
“臣妹乏了,不送陛下。”我轉,冰冷道。
終究,六哥沒有再說什麽,長歎一聲,悄然離去。
呆呆地坐著。
呆呆地著這溫馨而安逸的寢殿。
我想做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長公主,想和六哥回到年時候那樣,可是,天下變了,大宋山河變了,我們也都變了。他是帝王,自有一套帝王之,我心創,決意驅除金兵,將金狗趕回老巢。因此,我無法不關心政事,無法當一個聾啞的長公主,於是,與六哥意見相佐、繼而大吵是無可避免的了。
未免傷及兄妹之,我終究不能待在六哥邊,也許,前方戰場才是我該去的地方。
原本回到六哥邊,也隻是回來與他過年,此時,我該回到戰場,繼續我的軍中曆練。
去洪州找葉梓翔嗎?若是再去找他,跟著他,他必定會誤會。
若不去找他,我還能去哪裏?
思來想去,猶豫了半個時辰,最終下定決心,還是去洪州找葉梓翔吧。
吩咐漠漠輕寒去收拾行裝,等到夜深人靜、巡衛換班的時候,我離開寢殿,匆匆趕往行宮西門。然而,沒走出幾步,便見宮道上站著一人,袂飄拂,剪影霜。
“你想去哪裏?”他的聲音就像夜裏的寒氣,刺骨得。
“我是生是死,你不必管我。”我漠然以對。
“胡鬧!”趙俊怒喝,“我不管你,誰管你。”
“六哥,我們都變了,不複當初,我寧願在遠方想念著心中的六哥,也不願留在這裏與你吵架。”我低聲請求,“六哥,讓我走吧,我要在軍中曆練……”
“你是長公主,哪裏都不許去!”趙俊箭步衝過來,拽住我的手腕,拖我回去。
我立即掰著他的手,“我不回去……六哥,讓我走吧……”
他反手箍著我,裹挾著我走向我的寢殿。
反抗也無用了。
夜裏巡視的侍衛恭敬地站在一旁,麵無表,而六哥的嬪妃,聽聞靜,紛紛奔出來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
們震驚地看著我被逮住的狼狽樣,竊竊私語。
趙俊站定,扣住我兩隻手腕,將我箍在懷裏,朝們怒吼:“看什麽?都回去歇著!”
嬪妃們作鳥散。
回到寢殿,漠漠輕寒被關在殿外,趙俊拽著我的手腕,恨恨道:“上次你不告而別,隨葉將軍去鎮江府,我都沒責罵過你,你竟然還敢地溜走,有你這樣的長公主嗎?”
這次,他真的是震怒到了極點。
我的手很疼,卻掙不,怒火竄起,我吼回去,“父皇都不管我,你憑什麽管我?”
“父皇不約束你,是因為你還小。你現在還小嗎?還想像小時候那樣胡作非為嗎?”
“我沒有胡作非為,我在軍中曆練不行嗎?你自己膽小如鼠、貪生怕死,不敢到鎮江、建康督軍,我去又怎麽了?我礙著你什麽了?”
“你——”趙俊狠狠地甩開我的手,怒火染紅了他的眼眸,臉上風起雲湧,“是!我怕死!我不去,我也不會讓你去!”
“我非要去!”我尖聲道,“我要去找葉將軍……”
“啪”的一聲,驚人的脆響。
臉頰火辣辣的疼,我捂著臉,滾燙的淚下來,“打人很英勇嗎?你要打人,就去打金賊,殺所有的金賊……”
他的怒氣消了一半,似有悔意,靠近我,“湮兒……”
“別我!”我覺到淚水不停地掉下來,“你不是我的六哥,你不是……”
“我不是故意的……你聽我說……”
“趙俊,這個皇帝,你當得太窩囊!父皇母後、兄弟姐妹,所有的親人都被金賊囚在金國苦寒之地,你卻躲在紹興,不思圖強,不思中興,你愧為人子,你不孝……你不配當趙氏子孫!”
“有朝一日,我會驅除金賊,還我大宋河山!”
“有朝一日?是不是等父皇死了,等我死了,還是等你死了?”
“湮兒,圖強中興大計,並非一朝一夕可,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是!圖強,中興,不是一朝一夕,要二十年,三十年,可是父皇怎麽辦?父皇年事已高,在那北國苦寒之地,熬得了多久?”我痛苦流涕。
“湮兒,此事改日再談……”他又試圖靠近我。
“既然你不想驅除金賊,不想為父皇和我複仇,我就自己複仇。”
“複仇?”
“我要殺了他!將他千刀萬剮!”完宗旺仿佛就站在麵前,我恨不得劍刺進他的膛。
“六哥答應你,為你複仇!”
趙俊輕輕地摟過我,見我沒有反抗,便收雙臂,“湮兒,你還是這麽強,強得要離開六哥。我隻是不喜歡你妄議朝政,又沒說要拜秦繪為左相。”
我噎著,“你為何不早說?”
他從懷中取出一方羅帕為我拭淚,“現在不談這事,湮兒,疼不疼?”
這羅帕的邊緣繡著數朵歪歪扭扭的辛夷花,是我南歸一月後繡的,想不到六哥竟然珍藏著。
我拿過羅帕,“繡得不好,改日我再繡一個。”
他快速地搶過去,“好的壞的都要,你的眼淚這麽多,一方羅帕不夠用。”
話畢,他又攬過我,將我的頭按在他的前,“刀劍無眼,六哥不想你在外頭風餐宿,六哥想給你一個舒適溫馨的家,你胡作非為也好,調皮搗蛋也罷,六哥還像以前一樣寵著你。”
我幽冷道:“隻要我不幹涉朝政,是不是?”
趙俊鬆開我,指腹著我的腮,“男人的事就由男人來心,你是兒家,就當一個六哥喜歡、寵的長公主,嗯?”
我垂首不語,因為我不會為他所希的那樣。
盤旋在心中的,是那方羅帕。
二月,秦繪提為參知政事。
雖然六哥沒有拜秦繪會左相,但是參知政事也是執政重臣。
我不明白六哥為什麽這般禮遇秦繪,卻也不想去問他為什麽,因為我所作的都會是徒勞無功。
秦才人依舊寵,依舊那副輕狂的模樣,偶爾與我在花苑遇見,會冷嘲熱諷一兩句,我懶得跟計較,當做一陣風吹過罷了。
春風似剪刀,桃夭正妖嬈。
雪兒說行宮的數十株桃花一夜盛開,宮人都在傳這是祥瑞的兆頭。
桃花吐妍,花繽紛,雪白,白,紅,嫣紅,宛如輕薄的綃紗堆疊在枝椏上,占盡春風。
幾個宮在花苑的桃樹下剪花枝,人麵桃花相映紅,春嫵。
漠漠說,苑中風大,坐在花廳飲茶賞花也是一樣的。
我便前往花苑西北角的花廳,卻在門口聽見裏麵傳出一陣歡聲笑語。
花廳裏已坐滿六哥的嬪妃,秦才人,劉才人,王婉容,吳修容,不知在說什麽這麽開心。
“秦妹妹,你這張利呀,可真損人。”
“可也能把陛下哄得龍大悅呀。”秦才人得意洋洋地笑,“對了,那晚是怎麽回事?長公主與陛下又鬧什麽別扭了?”
“誰知道呢?長公主一回來,就沒安生過。”王婉容輕歎道。
“以前也這樣嗎?陛下似乎很喜歡這個妹妹呢。”秦才人神兮兮地說道,“你們發覺了嗎?”
“這又不是,陛下對這個妹妹好著呢,比對我們都好。”吳修容笑道,“靖康年間,那些帝姬都被擄到金國,隻有長公主南歸,陛下當然把捧在手心裏哄著,寵得無法無天了,就連幹政也隻是責備幾句。”
“我聽說長公主自小與陛下兄妹深,非其他帝姬、皇子可比。”劉才人道。
“陛下經常去長公主的寢殿,雖說是兄妹,但也應該有避忌嘛。長公主雖然還沒嫁人,但在金國……隻怕已非完璧,陛下去妹妹的寢殿去得勤了,也會招惹閑話。”秦才人不可思議道,“真不知陛下是怎麽想的,長公主年紀不小了,為何還不給找個駙馬呢?”
“你心的事還真多。”王婉容咯咯地笑。
“我這不是為陛下和長公主著想嘛。”秦才人道,“那夜你們也看見了吧,陛下盛怒的樣子可真嚇人,像要吃人。還有,陛下把長公主抱在懷裏,那麽多侍衛看著,這不是讓人起疑心嗎?”
“好了,你別說一些有的沒的,小心禍從口出。”吳修容道。
“這裏又沒別人,除非你們把我今日說的話搬陛下麵前。”秦才人笑瞇瞇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長公主也是陛下的妃子呢,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肯定是長公主惹怒了陛下,陛下罰長公主罷了。”劉才人道。
“不對,我總覺得陛下對長公主不單單是兄妹之……”秦才人尋思道。
“陛下的事,你也敢說?不想活了是不是?”吳修容喝止。
“那我小聲點說。”秦才人低聲道,“近來陛下沒有召我們幾個姐妹侍寢,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陛下憂心國事,批閱奏折至半夜也是常有的事,這有什麽好奇怪的。”王婉容道。
“長公主回來前,政事再忙,陛下也很獨寢,長公主回來後,就冷落了我們。我覺得,陛下和長公主之間絕非兄妹這麽簡單……啊……吳姐姐,你為何擰我耳朵?”秦才人起來。
“這些話,今日說了也就是算了,下次再讓我聽見,我讓李昭儀治你的罪。”吳修容道。
我提步離開。
走到花苑門口,我頓足,轉走到一株桃花樹前,對旁的漠漠輕寒大聲道:“這株桃花開得太妖豔,你們二人在此舞劍,順便把過於妖豔的桃花砍下來,正好下一場桃花雨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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