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六哥終究會放了葉梓翔,可是葉梓翔不會輕易說出我的下落,如此,我想象不出他還會吃多苦頭。我不能讓他因為我而遭難,於是,時隔兩年,我再次回到臨安。
我直接前往大理寺,門口侍衛攔住我,不讓我進去,甚至還魯地推我。
漠漠輕寒眼疾手快地出招,擊中侍衛的口一掌。
侍衛大怒,破口大罵,喊人抓我們。
“監察史萬大人來見我。”我喝道。
“萬大人是你想見就見的嗎?”侍衛驚怒,“再不滾,我就抓你們進監牢。”
“誰要見本?”聲音從後傳來。
我回,漠漠揚臉道:“我家姑娘要見你。”
監察史萬大人聽命於秦繪,也是臣一個。
他上下打量著我,琢磨半晌,以鼻孔對著我,趾高氣昂地說道:“姑娘找本有何要事?”
我示意輕寒,從懷中取出玉牌,在萬大人麵前晃了三下。
萬大人看見玉牌,驚震得像是見到了鬼,後退兩步,指著我恐懼道:“你是……你真是……”
“我要見葉將軍,勞煩大人行個方便,哦對了,還請萬大人向六哥說一聲,就說今日申時某位故人會在西湖邊的畫舫上等候他。”我盈盈一笑。
“是,本……下會稟告陛下。”萬大人麵上的驚懼未曾褪去。
我付之一笑,堂而皇之地走向大牢。
暗的牢房,一人坐在床頭,目呆滯。
他著破爛的白囚服,披頭散發,臉上有兩道目驚心的痕,想必上的鞭痕更多。
曾經意氣風發的俊朗將軍已然不見,變一個憔悴而髒的犯人。
他竟然吃了這麽多苦!那些臣竟然這樣待毒打忠臣良將!
我氣得握雙拳。
他聽聞聲響,轉首來,目落在我臉上的剎那,那雙黑眸立時清亮。
獄卒打開鐵索,我奔進去,葉梓翔想行禮,被我阻止了。
四目相對,他滿目笑意,我滿懷歉意。
淚水,無端落。
他被拷打得遍鱗傷,麵無,原本清俊的相貌因為兩道痕而變得有些可怖。
“葉將軍,是我害了你。”
“與你無關。”見到我,他真的欣喜,“長公主,我終於等到你了。”
“葉將軍,隻要你說出我的行蹤,六哥就會放了你。”
“我確實不知你在何,不過此次我下獄並不簡單,秦繪等人要我死。”他忽然不笑了,輕歎一聲,“其實,長公主不該回來,陛下……也有點想以我為餌你回來的意思。”
我早已猜到這一層,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答,唯有歎氣。
六哥,你太讓我失了。
葉梓翔下獄吃了這麽苦頭,終究是因為我,而無法趁勢收複中原失地,也是因為我,如果六哥明辨是非、不聽信讒言,也許就收回汴京了。
我問:“是不是很疼?”
葉梓翔含笑搖頭,“這不算什麽,我隻是恨自己無法收複中原失地。”
他為我拭淚,突然變得深,“你為我落的這幾滴淚,我一生銘記。”
我垂首避開,自己抹淚。
靜了半晌,我道:“你放心,我會讓六哥放你出去。”
他頷首,輕握著我的指尖,溫和道:“你能回來救我一命,我這一生,值了。”
這樣深的話,更讓我難過。
深秋九月,湖上涼風颯颯。
衰紅敗翠,柳灰黃,西湖蕭瑟,秋景淒淒。
畫舫靠在岸邊,風簾翠幕掩了舫中景。
我站在船頭,見那軒昂的人影在十餘名常服打扮的侍衛簇擁下,趕向這邊。
不一會兒,那俊朗清絕的男子立在岸邊,靜靜地著我。
那雙俊眸,承載著太多、太複雜的緒,欣喜,激,責備,想念……
六哥清減了。
一襲玄銷金長袍襯得他卓爾不群,廣袖被秋風吹得噗噗作響。
他揮臂,命侍衛在岸上等候,獨自踏上畫舫,牽著我的手,進艙。
“六哥。”
我喚了一聲,他終究是我崇敬十餘年的兄長,終究是護我一生的親人,即使他曾傷了我的心,我仍然想念他,仍然視他為最親的親人。
趙俊抱著我,嗓音低啞,“湮兒,你瞞得我好苦。”
“我不是故意的……六哥,我隻是不想再理會任何事,隻想自由自在地過一些清靜的日子。”
“我明白……”他捧著我的臉,雙眸已,“你可知,你服毒自盡,我多麽心痛?”
“我知道……六哥,對不起……”
“你知道,還故意避開我兩年?”他悲傷地質問。
“我不是故意的……六哥,我不想對六哥失,不想恨六哥……就讓你以為湮兒死了。”淚水傾落,很苦很。
“六哥曾經做錯事,但以後不會再傷害你,湮兒,六哥看不見你,會很難過。”
我拿下他的手,“可是六哥,我很累了,不想再理會朝政與宋金戰事,你也不喜歡我妄議朝政、關心國事,因此,我寧願一人遊山玩水,無憂無慮,誰也找不到我。”
一行清淚落,趙俊道:“若你當真放得下,今日你就不會回來了。”
我道:“葉將軍到底是因為我而獄的,六哥,放了他吧,他不會謀反,他是被秦繪冤枉的。”
我對他說,秦繪是完磐安在大宋的細,而完磐駕崩後,秦繪應該是聽命於完弼,否則就不會在葉梓翔打敗完弼、收複中原失地的時候大進讒言,讓六哥急召葉梓翔回京。
他一時不答,似在沉思我所說的是真是假,我又道:“秦繪確實是金國安在大宋的細,李容疏臨死前告訴我的,六哥,你連李容疏也不信麽?”
趙俊苦笑,“我信,容疏唯一違逆我意的一次,便是不肯帶你回來。”
“李容疏看了一切,他不帶我回來,是擔心六哥……”
“是啊,容疏明得可怕,我的所思所想,他一眼就看穿。”他握住我的手,溫一笑,“你放心,六哥想通了,不會再做錯事,六哥永遠是你的六哥。”
“嗯。”我笑應了。
其實,對於我的死,六哥深信不疑,得知我假死的真相,實乃偶然。
今年六月的一日,他去雪兒和霜兒的寢殿,宮說們在後苑剪花枝,他便一人去了,不讓宮通報,有意嚇嚇們,卻沒料到會聽到有關我的話。們說不知長公主現今在哪裏,不知那些銀子是否花完了,接著們就猜測著長公主會在何落腳。
聽聞此話,他又震驚又狂喜。質問過們後,他終於知道我假死的真相。
後來,戰事於大宋有利,秦繪於前進諫,說不能與金兵拚,要休養生息讓國家有息之機,要以和議求得富國強兵、長治久安,待國庫充盈、財力雄厚、將士強猛之時,才是收複失地的良機。
接著,秦繪聯合其餘主和派大臣誣陷葉梓翔謀反,六哥對秦繪等人的伎倆心知肚明,卻也覺得此時並非收複失地的良機,便急召葉梓翔回京,順便問他我的行蹤。
六哥是糊塗還是真的懦弱膽小?此時不是收複失地的良機,何時才是良機?
假若葉梓翔與韓世宗收複失地,驅逐金兵回老巢,應該會趁勢提出接大皇兄趙恒回來,又假若金國真的應允了,那六哥的皇位豈不是岌岌可危?
六哥縱容秦繪等人誣陷關押葉梓翔,最關鍵的晦心思,正在於此。
也許,隻有趙恒客死五國城之後,六哥才會無後顧之憂地北伐。
事已至此,我再也不想與他爭辯了。
趙俊飲著我煮的茶,笑意點眉,“兩年未曾喝過你煮的茶,好生想念。”
我抿一笑,沒有搭腔。
他問:“這兩年,你玩了哪些地方的山水?”
我知道他想套我的話,道:“沒去哪裏,就在紹興和明州。”
“湮兒,你離我這麽近,我竟然不知你尚在人間。”他攬過我,讓我靠在他肩上,“長胖了一點,可見這兩年你過得很自在。”
“嗯,整日到閑逛,不想事,自然長胖了。”我仰首他,期盼道,“六哥,晚些時候就放了葉將軍吧。”
“好。”
“六哥與我一起去大理寺,好不好?”
趙俊頷首,輕拍我的腮,“隻要你開心,怎樣都好。”
我笑吱吱道:“那現在就去吧。”
他斜睨我一眼,“湮兒,你騙了我這麽久,眼下先陪我遊湖品茗,天暗了再去大理寺。”
我撇撇,答應了他。
即使眼前的西湖秋景蕭疏慘淡,在六哥眼中,也如春天般好如畫的吧。
他拉著我的手,未曾鬆開,問:“湮兒,玩夠了嗎?”
我輕聲道:“還沒,我還想玩。”
“還不想回到六哥邊嗎?”
“等我玩夠了吧。”
“那我得閑了去找你,你要告訴我你在哪裏。”
“好呀,不過你不許派人跟著我。”
“六哥擔心你被惡霸欺負嘛。”
“有漠漠輕寒保護我,莫擔心。”
“好吧,那你每年回臨安瞧瞧六哥,兩次,可好?”
“好呀,若我得閑。”
趙俊含笑瞪我,“你不回來,我就親自去捉你。”
我有恃無恐地笑,“我會逃得遠遠的。”
他我的頭,寵溺地笑,又將我攬在前,“湮兒,近來可有覺得何不適?”
我不解,“沒有,何事?”
他道:“容疏曾提過,典籍上有記載,有的西域人也長了一雙碧眸,患一種神的病癥,可能活不過三十。那些年,他在研製延年益壽的方,可惜他不在了。湮兒,我擔心你……”
我笑道:“他跟我提過,不過並非絕對,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他誠摯地看我,“明日我讓太醫給你瞧瞧,看看脈象有何不妥。”
太醫為我診脈,沒病也變有病,接著讓我服藥,借機在藥中做手腳,與三年前一樣,將我強留在他邊……我不想將六哥想一個卑鄙而歹毒的人,但我不得不擔心他會故技重施。
“天不早了,我們去大理寺吧。”
“好。”
也許六哥瞧出我的心思了吧,我不知他會不會再次囚我,心中忐忑。
來到大理寺,所有人皆跪拜行禮。
萬大人匆忙從牢中走出來,倉惶下拜,神慌張。
我心生不祥,立即衝進牢房。
還好,葉梓翔好好的。但是,為什麽牢房沒有上鎖?為什麽那盛的晚食隻吃了一半?
見我來了,他微微一笑,“長公主來了。”
我下心中的疑問,“葉將軍,六哥也來了,我們帶你出去。”
他走出牢房,走得很慢,很慢,仿佛每走一步便會耗盡他所有的力。
我更覺得不妥,立即上前,“葉將軍?”
葉梓翔拉住我的手,陡然彎倒,口中吐出一口鮮。
濺囚,也濺在我的襟上,星星點點,蜿蜒著流下。
“葉將軍!”我驚駭地起來,蹲下扶著他,“六哥……”
“怎麽回事?”趙俊箭步衝過來,也蹲下來扶著他,“你中毒了?”
“飯菜中有毒,是萬大人……”葉梓翔悔恨道,“末將不防,著了他的道兒。”
李容疏因我而死,葉梓翔也要因我而死嗎?這教我如何承?我不能讓他死……
我焦急,“六哥,快傳太醫為葉將軍解毒……”
趙俊立即吩咐侍衛傳太醫火速前來,“葉將軍,你撐著點兒,太醫很快就來了。”
葉梓翔搖頭,輕闔眼眸,須臾再次睜開,“陛下,末將唯一到憾的是,此生無法收複中原失地,無法複汴京,讓長公主回家。”
“是朕不好……朕不該聽信秦繪那賊的讒言,不該急召你回京。”趙俊傷道,也有悔意。
“陛下……春秋鼎盛,一定要揮師北伐,收複汴京,還闕汴京。”葉梓翔期翼道,心心念念的是收複失地,還都汴京。
“朕有生之年,一定會收複汴京。”趙俊語聲堅決。
葉梓翔輕握我的手,充滿的眼眸堆疊著縷縷的深,“長公主,此生此世,我最大的心願,便是娶你為妻……上蒼不恤,願我下輩子能夠再遇見你,護你一生一世,讓你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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