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上複,隻覺得他是個敦厚正直、為朋友兩肋刀的漢子,是可以相的人,沒想到他負絕技,是我平生見到的武藝最高的人。”趙璦讚歎道,和我一樣,看走了眼。
“二哥,你對上複說了嗎?他願意嗎?”我問。
“說了,他沒答應。”他不無惋惜,“他說,他習武隻為強健,為自己、為朋友不惡霸欺負而已;若非事出急,他從不輕易顯武藝。他還說,十歲那年開始習武,他就立誌出人頭地、報效朝廷,以自己的微薄之力保家衛國;長大後,他聽了一些場黑暗的事,漸漸打消了為的念頭,覺得做買賣來得自由自在。”
“那真是可惜了他一的好武藝。”
“他也說了,會好好考慮。”
我高興道:“當真?”
趙璦點頭,麵上的微笑本是燦爛,卻在瞬間凝固,像是被狂風暴雨摧殘的花朵,零落泥。
我問:“二哥,怎麽了?”
他微牽角,猶豫道:“父皇……沒什麽。”
我追問,他架不住我的胡攪蠻纏,才對我說出一件讓他大為困的事。
那不思離開臨安,我們都以為完亮一起北歸,我就建議立即派高手去追殺完亮。宋帝考慮了一夜,否決了這個提議,還止我們私自行事。然而,他瞞著我和二哥派人去刺殺,隻不過完亮並沒有和那不思在一起,那不思也沒有往北走,往北走的隻是三輛馬車和隨從、侍衛。
我被擄走的那日,二哥回府、又返回宮中,由於事急,他沒有讓侍通傳,徑自進書房,就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宋帝派去刺殺完亮的頭目正在稟奏,說往北走的金國使臣中沒有完亮和那不思。
“我無意中聽到了這件事,當做沒聽到,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知道嗎?”趙璦囑咐道。
“嗯,可是父皇為什麽不讓我們知道他派人去刺殺完亮?”我很訝異,想不通父皇為什麽這般表裏不一。
“也許父皇事後又反悔了,不想失去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也許父皇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以免被記竹帛史冊,被後世詬病。”他看向外麵,目悠悠,分析得似有道理。
其實,刺殺又不是什麽見不得的事,何必藏著掖著?父皇是過於看重聲名和後世的評述了。
趙璦回過神,眸微閃,好像難以啟齒,“三妹,這次……金主真的沒有對你……怎麽樣?”
我鄭重地搖頭,想起在野外的兩個夜晚,心中就怒火燎原,恨恨道:“不知他死了沒有?最好是一命嗚呼!”
臘月裏天寒地凍,天總是霾,總是北風肆,難得有晴朗的天氣。已到年下,宮裏已在準備過年,宋帝吩咐宮人為我新製新年的品,名目繁多,從頭到腳,穿的,用的,玩的,賞的,多得令人咋舌。
授課的老師染了風寒,暫歇一日,這日我就在寢殿歇著,坐在熏籠邊上著案幾上的一樽紅梅發呆。那紅梅鮮豔滴,紅豔如,散發出清新的香氣,不想起二哥在梅香盈袖的梅苑琴彈唱的景。
懷瑜步履輕捷地進來,道:“公主,殿外有一人求見,說是公主的故人。”
故人?我在宮中哪有什麽故人?
來到大殿,我看見殿門外站著一人,形高壯,穿宮中侍衛的袍,外披黑大氅,再也不是以往服布裳的敦厚漢子,變了一個氣度截然不同的宮廷侍衛。
我連忙將他迎進來,吩咐宮人上茶,接著請他坐下烤火,開心地笑起來,“上大哥終於答應皇兄進宮當侍衛了?”
“郡王說,這是公主的意思。卑職考慮了幾日,決定不辜負公主的意與賞識,進宮當侍衛。”他忽然想起什麽,立即起,給我行禮,還真是有模有樣,“卑職還沒給公主行禮,公主萬福。”
“上大哥不必跟我鬧這虛禮,隻要父皇不在,咱們就和以往一樣,不必拘禮。”我請他起,笑道,“以你這樣的武藝,當都指揮使綽綽有餘,當侍衛是委屈你了。我相信,隻要你好好幹,一定可以步步高升。”
“公主看得起卑職,是卑職的榮幸。”上複不像在宮外那麽自在、隨,拘謹得很,“宮中耳目眾多,倘若卑職太沒規矩,讓人看見了、傳揚出去,說卑職不懂規矩事小,公主被人說三道四就事大了。”
我強地拉他坐下,“哎呀,在我這裏,誰也看不見,也不會傳揚出去,你放心好了。再者,我才不怕被人說三道四呢,父皇允諾我,我可以不守宮規。”
如此,他不再說什麽,但還是有些局促。
宮人奉上熱茶,他端起茶盞淺飲一口,我問:“對了,你在哪裏當差?”
他回道:“眼下在殿前司,在福寧殿當差。”
我擊掌道:“福寧殿是父皇的寢殿,上大哥可要用心,說不定很快就可以立功呢。”
上複憨憨地笑,與這著有點不符,“卑職今日剛進宮報道,還沒想過立功之事,不過卑職會好好幹,不辜負公主和郡王的舉薦,不丟公主和郡王的臉。”
“你當了大,本公主也臉上有。”我嘿嘿地笑起來,“對了,那日你為什麽對完亮說,往西追是皇兄的主意?”
“當時卑職沒想那麽多,隻想讓金主和金人以為大宋的普安郡王文武雙全,是大有作為之人。”
“哦,是這樣啊。”
原來是我多想了。再聊幾句,他說還有職務在,就告辭了。
這個冬日,還是無法回家陪爹爹、哥哥過年,想寫一封書函回家報平安,但又擔心泄了爹爹的世之,猶豫了兩日,終究沒有寫。
從年下一直到二月末,我沒有出宮,一來過年較為忙碌,必須應付一些宮廷禮數;二來外麵太冷,我寧願待在暖和的寢殿,懶得出殿;三來許是被那次意外被擄嚇怕了,我竟然在沁殿待了足足三個月。
過年的一個月,我算是會懶了,還是累得夠嗆。單單宮宴就有好幾次,還有後宮苑的小宴,那就數不過來了。由於我深得聖眷,但凡有什麽酒宴,後宮的皇後、嬪妃都邀我去,我想躲著不去,可這是年節,不好推,隻能赴宴。
過了正月十五,再怎麽邀我,我就一味地躲著了。
這日,老師講課後,讓我習字半個時辰。我讓宮人將書案和筆墨等搬到後苑,在燦爛的春下習字,應該別有一番意趣。
果不其然,在繁花映襯下,在花香繚繞中,在清風吹拂下,在春點染下,我臨帖習字,比以往任何時候有興致、有樂趣,寫完一張又一張,過了半個多時辰都沒察覺。
心無旁騖地寫著,就連二哥站在一旁看我習字多時,我都沒發覺。
“不錯不錯,皇妹的字娟秀、工整,長進不。”剛剛誇完,趙璦又打趣道,“不像去年寫的,不是樹枝就是蜈蚣。”
“你小時候的字一定比我的字還醜。”我不服氣地冷哼。
“我五歲時初學的字,如你今日寫的字,工整、娟秀、漂亮。”他大言不慚地笑。
“誇我還順帶誇自己。”我睨他一眼。
隻有懷瑾陪著我,沒有其他宮人在,趙璦讓去沏兩杯熱茶來,自是去了。
我發現,他麵有異,似有心事,於是問:“二哥有事對我說?”
他看看四周,眉宇間凝出一道細痕,“父皇鬆了口,撤了趙璩的足令,今日他進宮看太後和母後了。”
他不提起恩平郡王,我倒忘記他了。足了幾個月,想必他憋瘋了吧。
“你擔心他報複我?”我並不是很擔心,“二哥放心,我會當心的;一看見他,我就溜。不過,才足幾個月,父皇怎麽就鬆口了?”
“母後一向喜歡、心疼他,必定在父皇麵前替他說了不好話。”
“說他知錯了,不會再做糊塗事?”
“他已被寵壞了,不知天高地厚,不可一世,怎麽會知錯?他仗著太後和母後的寵,在臨安城橫行無忌,仗勢欺人,禍害百姓。”趙璦連連歎氣,恨鐵不鋼似的,“這次因為你,他被父皇罰得這麽重,必定懷恨在心,尋機找你麻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父皇喜歡我,我才不怕他。”本來我不怕趙璩,卻被他說得心裏發。
他目凝重,“就怕他來的,你防不勝防。”
我笑道:“哎呀,你不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嘛。”
趙璦囑咐道:“總之,你要多長幾個心眼,看見他,你掉頭就走。”
我抿一笑,點點頭,他略略放心,弄得我像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姑娘似的。他緩緩笑起來,黑眸明亮如水,“還有一件事。”我洗耳恭聽,他斂容道:“父皇的生辰快到了,你第一次給父皇賀壽,送給父皇的賀禮不能太輕、太俗、太花哨,要花點兒心思。”
皇帝的生辰,宮中有個說法,做天壽節。
我問:“父皇賞賜我那麽多奇珍異寶,一個也不能送?”
他笑,“自然不能。父皇賞過你什麽,再清楚不過,你再轉贈給父皇,你想想父皇是什麽滋味?”
這可真是苦惱,送什麽好呢?
“往年你送過什麽賀禮?”
“記住,賀禮不能太輕賤,也不能太貴重,又要有點兒意思,最好是別出心裁。”趙璦語聲緩緩,“天壽節是五月二十一,還有兩個多月,不急不急,你慢慢想。”
“好難啊,我怎麽想得出來?”我跌坐在椅上,著苑中五彩繽紛的春花發呆。忽然,我突發奇想,蹦起來,拉著他純白的廣袂,笑嘻嘻道,“二哥,今年你送什麽賀禮?不如你順道幫我備一份吧。”
“不行,假若父皇知道了,該有多傷心!”他斷然拒絕,“你先想,一個月後我們再商議。”
“哦。”我耷拉著頭。
靜了半晌,趙璦突然道:“還有一件事,也許你不想知道。”
我不解地看他,璀璨、閃亮的日落進他的眼眸,似有幾許淩厲之出,“我收到消息,金主真的沒有死。”他一本正經地強調,“這個消息千真萬確,不會有假。”
過年時,金國就傳來消息,完亮已經回宮。當時我和二哥計議,許是為了不讓前朝後宮生變,金國才封鎖了完亮傷重或駕崩的消息。如今,完亮真的沒有死,仍然活在世上,仍然會惦記我,我應該怎麽辦?
為什麽他這般福大命大?為什麽他沒有一命嗚呼?
我兩次殺他、多次傷他,他一定恨死我了,一定不會放過我!
趙璦扶著我的胳膊,穩住我的子,“三妹,別怕,父皇不會讓你有事的,我也會在你邊……一直在你邊……”
這才發覺自己懼怕得發抖,一提起完亮,我就無法克製自己,無法克製心底的懼意。
我看著他堅定的神,茫然地點頭。
那婚前就放話不會把她當妻子看待的夫君,八成犯傻了,不然纔剛摔了交杯酒要她滾出去,怎麼一見她的手腕就變了,還是他真如傳言「生意做到哪,小手摸到哪」那般有戀手癖?要不爲何一眨眼就對她又是愛憐呵護又是纏綿求歡的……寵她之餘,還連所有她在乎的人也都一併照顧了,他說唯有這樣,她纔不會分心去擔心別人,能好好被他獨佔,他說不許她哭,除非是他的愛能寵她到令她流出幸福的眼淚,他說了好多好多,讓她甜上了心頭,也被他填滿心頭,然而也因爲他說了好多,讓她忘了問他爲何對她這麼好,纔會由上門「認親」的公主那兒得知,其實他寵的人不是她,他愛的是前世妻子,而自己手腕上的胎記讓他誤認了……而同時擁有胎記和記憶的公主,似乎纔是他尋尋覓覓的人,她想,他曾給了她那麼多幸福,這次,爲了讓他也得到幸福,即使已懷了孕,即使再痛苦,她都要將他還給他真正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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