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合歡殿,踏進寢殿,羽哥自去掌燈。
我坐下來,輕捂額頭,腦中皆是唐括修容那一雪白與直白的話。宮燈亮起,驅散了寢殿的暗黑,我忽然覺得怪怪的,慢慢抬眸,床榻赫然出現一人,像是憑空冒出來似的,令人驚駭。
他正襟危坐,一不,麵冷如鐵,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心跳加快,我暗自尋思:他怎麽在這裏?來多久了?
羽哥走過來,乍然看見他,輕呼一聲,慌張地行禮。
完亮揮揮手,退出寢殿,我走過去,聲問:“陛下怎麽來合歡殿了?酒宴結束了?”
“去哪裏了?”他語氣不悅,聲音冷冷。
“阿眸覺得心口悶,就在外麵走走。羽哥說梅苑的蠟梅開得正好,阿眸就去賞梅。”我裝作若無其事地笑,款款,“陛下喜歡蠟梅嗎?那一苑的蠟梅開得如火如荼,豔紅如火,亮黃如錦,雲蒸霞蔚一般,好看極了。梅香也很好聞,染了寒雪的清冷,真真可謂冷香了。阿眸攏了一袖,陛下可要聞聞?”
他握我的手,拉我坐在他上,灼灼看我,目犀利得可怕。
我抬起左臂,展開廣袂,他握住我的手,將我兩隻手反剪在後,單掌扣住。我心中一跳,掙了掙,卻掙不開,“陛下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待阿眸?”
完亮掐住我的雙頰,力道雖然不重,眼神卻淩厲得很,“梅苑距地牢不遠。”
我冷笑,“原來陛下不信阿眸。”
他加大手勁,我的雙頰有點痛,“朕說過,在朕麵前,任何人都不要妄想說謊、欺瞞朕!”
我憤然道:“陛下若不信,就去問問剛被陛下接回宮的唐括修容!”
話畢,別開臉,一臉的怒火與傷心。
“石哥?”他有點詫異。
“石哥?陛下得可真親切。”我收不住角的譏笑,並不看他,“什麽是反複無常,什麽是多種,今晚可是見識到了。”
“阿眸,聽朕說。”完亮試圖轉過我的臉,卻被我一把推開手,他解釋道,“那賤人死有餘辜,但修容並無過錯。終究跟了朕,朕令出宮,往後如何過日子?如何在親友中抬頭做人?遣出宮,終究是不妥,臣民會說朕寡薄義,因此朕才讓回宮。”
我掙著下來,他箍著我的,“你放心,修容不像那賤人驕縱蠻橫,溫婉多了。對朕說,那賤人背叛朕、死不足惜,倘若能夠再侍奉朕,會一心一意地待朕,隻求朕心中有一席之地,別無所求。”
我拚了全力掙開他,後退兩步,“此乃陛下之事,阿眸無從過問,陛下也不必對阿眸代什麽。”
他訕訕地笑,“朕不是擔心你胡思想嘛。”
我冰冷地眨眸,“阿眸怎麽想,本不重要,陛下怎麽想,才重要。”我又後退兩步,“阿眸乏了,還請陛下去落霞殿就寢吧。”
完亮躺下來,耍起無賴,“朕要在這裏就寢,與朕的皇子一起睡。”
“那陛下就在此安歇吧,阿眸去偏殿。”我轉。
“阿眸……”他立即追來,拉住我,“好好好,朕不打擾你歇息,朕回昭明殿,可以了吧。”
我繼續耍子,轉過,滿麵怒氣,刁蠻得很。
他溫地哄道:“不要生氣了,是朕不好……朕保證,修容不會傷你和我們的孩子,若膽敢傷你,朕不會輕饒!”
我不理他,他又道:“不要胡思想,嗯?你不回答,朕就當你答應了。”
然後,他在我額上輕輕一吻,又啄了一下我的角,這才離去。
須臾,羽哥進來,扶我坐在妝鏡前,為我卸妝,“元妃何苦與陛下置氣?陛下去了落霞殿,那不是更不妙嗎?”
我看著鏡中那張不再天真善良、早已麵目全非的臉,心中蔓生出疲乏,“你不懂,耍耍小子無傷大雅,陛下會覺得本宮在乎他、心中有他。陛下接唐括修容回宮,本宮吃味、生氣,是人之常,其他妃嬪也會吃味的。”
羽哥笑道:“原來如此,還是元妃高明。”
次日一早,宮人來報,完亮並沒有去落霞殿,卻召幸了唐括修容。
正月裏,總有人上門拜訪,外命婦攜珍貴禮前來,合歡殿儼然是絡繹不絕的街市酒樓。
這些人來拜會,無非是因為我腹中的皇嗣和完亮對我的寵。們多是阿諛奉承之輩,或是為了夫君的運前程,或是為了拉攏我、鞏固其在朝中的勢力,或是有求於我、希我吹吹枕邊風,我從不做明確的回應,打發了事。
因為,他們並非真心與我相。
一日早間,剛用過早膳,宮人來報,護衛隊長也速被關進大興府大牢了。
我訝然,別珍將打聽來的消息道來:“奴才認識大牢的獄卒,那獄卒說,過兩日也速就要到昭明宮當差,也是護衛隊長。”
昭明宮的護衛隊長和合歡殿的護衛隊長,不可同日而語。
明哥興趣地問:“也速究竟犯了什麽罪?”
別珍道:“也速升職,一幫護衛就為他慶賀,在城中最大的酒樓擺了兩桌。據說,昨晚他們喝多了,每個人都醉醺醺的,也速也喝高了,怎麽離開酒樓的都不記得。沒想到,一覺醒來,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柴房,全不著寸縷,邊躺著一個妙齡子,也是溜溜的,上隻蓋著也速的棉袍。”
“天啊,也速怎麽做出這樣的事?”明哥驚震地捂。
“也速不是這樣的人。”羽哥雖也驚駭,但尚算冷靜,“元妃,奴婢相信,也速不會汙子。”
“許是也速喝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明搶待嫁子,毀了人家的清白。”別珍道。
“不會的,也速為人耿直,不喜,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羽哥氣急地爭辯。
“哪裏的柴房?那子是什麽人?”我問。
“是也速自家的柴房,那子年方十八,頗有姿,是大興府一名小的兒。”別珍回道,“奴才還聽說,那子在自家閨房就寢,不知怎麽的,醒來就在柴房了。醒來,看見也速,就扇了他一掌,然後哭著跑回家了。那小見兒被人毀了清白,氣憤不過,告到大興府,也速就被關到大牢了。”
事的大致經過便是如此了,我對別珍道:“也速到底是合歡殿的護衛隊長,本宮不能坐視不理,你出宮去大興府大牢看看也速,問問事發經過。接著去酒樓查問,再找一些護衛問問當晚的形。”
別珍沒想到我會吩咐他去查這件事,立即應道:“元妃放心,奴才會查明真相。”
我讓他近前,在他耳邊低語兩句,然後囑咐道:“三日查清真相。”
他不敢怠慢,道:“是,奴才會辦好這件事。”
別珍走後,羽哥又焦急又欣地問道:“元妃,您也覺得也速不會做出這種毀子清白的事,才讓別珍去查,是不是?”
我但笑不語,明哥道:“奴婢也覺得也速不像是這樣的人,羽哥,你為什麽這麽著急?”
羽哥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目閃躲,神慌張,“我哪有著急?”
我笑問:“羽哥,你對也速的心思,他可知曉?”
明哥恍然大悟,“哦,羽哥你喜歡也速……”麵一變,指責道,“你怎麽可以瞞我?我們說過的,有了心上人就要告訴對方,你不守信諾!”
羽哥慚、著急、慌,“這陣子忙嘛,我沒來得及對你說。明哥,我不是故意瞞你的。”
明哥“哼”了一聲,轉過不理。
我笑道:“如此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明哥,改日本宮為你尋一個比也速更好的男子,求陛下為你賜婚,可好?”
聞言,明哥笑開了花,點點頭,又地垂眸。
羽哥跪地求道:“元妃,您一定要救也速,他是無辜的。”
“這就要看別珍的能耐了。”
“放心吧,元妃不會袖手旁觀的。”明哥安道。
夜,別珍回來稟報,“元妃,奴才去大牢看過也速。他在牢中還好,還沒過刑。奴才對他說,這件事很明顯,有人不僅要他無法升職,還要他死。他明白,接著奴才將元妃問他的話說出來,他想了想,讓奴才轉告元妃:倘若元妃願出手相救,幫卑職洗罪名,卑職定當一世盡忠,肝腦塗地。”
我頷首一笑,“他是個聰明人。”
“是啊,也速不笨,也知道這次被人害了。”別珍道,“奴才問過,也速說,昨晚那幫同僚不停地敬酒,他就喝多了,怎麽離開酒樓,怎麽回府的,都不記得了。不過他依稀記得,好像有一個同僚架著他回去的。”
“是誰送他回府的?他府中的下人都不知道嗎?”羽哥問。
“倘若送他回去的同僚便是害他的人,那麽,那人便是悄悄地進府,沒有驚下人,將他放在柴房,再擄了那子,將兩人了,關在柴房。”我道。
“元妃聰慧,奴才和也速也是這麽猜測的。”別珍回道,“奴才問過那子,不過那子說不出什麽。奴才覺得,應該被人下了迷香,才昏睡不醒,直至次日早間才醒來。接著,奴才又問了合歡殿的幾個護衛,有點發現。”
“什麽發現?”羽哥比我還張。
“昨晚,合歡殿半數護衛都去酒樓慶賀也速升職,翠冷殿的五個護衛也去了,因為那五個護衛原先在合歡殿當差,三個月前才調去翠冷殿。其中一個是護衛隊長,做阿力代。”
“翠冷殿是蕭淑妃的寢殿,這件事會不會跟蕭淑妃有關?”明哥問。
“眼下尚且不知。”別珍道,“阿力代曾是合歡殿副隊長,和也速不錯,兩人稱兄道弟,時常在一起飲酒。不過其他護衛說,阿力代雖也盡忠職守,但上進心強,若有升遷機會便會不擇手段。據說,他調去翠冷殿當護衛隊長是用銀兩疏通得來的。”
阿力代的確有點問題,我問:“你覺得,送也速回去的人是不是阿力代?”
別珍謹慎道:“奴才不敢妄斷。”
我吩咐道:“明日暗中查查阿力代。”
他應了,下去歇息。
別珍再查了一整日,卻毫無所獲。
做一個假設,倘若阿力代忌恨也速到昭明宮當護衛隊長,設局陷害他,那麽阿力代就是送他回去的人。有心陷害,這個局堪稱完,沒什麽破綻,假如找不到有力的人證或證指證阿力代,阿力代絕不會認罪。
阿力代是一人布局、一人行事的嗎?
可惜,那子完全想不出被擄走那晚有什麽特殊之,也速醉得不省人事,也全無印象。
雖有一點頭緒,卻苦於沒有任何線索。
明哥和別珍苦惱地想著法子,我也冥思苦想,可是,無計可施。
忽然,羽哥闖進來大殿,氣籲籲,麵龐紅,“元妃……奴婢打聽到……”
“口氣再說。”明哥勸道。
“奴婢從昭明宮的護衛打聽到,這次升遷……也速和阿力代都被提名,最終是也速升職……奴婢覺得,阿力代不甘心,就設局害也速……”羽哥說得氣都快斷了,“一定是阿力代……”
“這麽說,阿力代嫌疑最大。”別珍皺眉道,“可是,阿力代行事滴水不,沒有留下任何證據,怎麽辦?”
“奴婢還打聽到,阿力代有一個最得力的下屬,久斤,跟進跟出的,阿力代的事一定知道不。”羽哥興道。
“奴才明日就找久斤私下談談。”別珍笑了笑。
“先去查查久斤家中還有什麽人,再找他談。”我低聲說了兩句,教他如何人說出真相。
別珍不住地點頭,“奴才知道怎麽做了,謝元妃提點。”
兩日後,也速終於離開大興府大牢,恢複職,仍在合歡殿當護衛隊長,而阿力代革職查辦,獲罪獄。
也速前來謝恩,表明“心跡”,說往後任憑我差遣,但凡他力所能及,絕不會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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