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數日,完雍政務繁忙,我也有意避他,難得見上一麵,還不如睿兒見他的多。
有心避他,是因為,我想在睿兒全然接他之後再和他續前緣。倘若睿兒無法真正地接他,倘若睿兒再撞見他“欺負”我,對孩子而言,會造不必要的傷害。因此,我寧願多等一些時日。
如此一來,隻有委屈他了。
這日午後,睿兒在午憩,我去西三所看安心、安平。
早在一個多月前,我就去看過們,對們說我的近況,讓們不必擔心我。見我和睿兒平安無事,們也就放心了。
我問過們,完亮揮軍南伐,徒單太後、徒單皇後和太子皆隨行,宮中守衛不那麽森嚴;倘若們想離開皇宮,另謀出路,完全可行,為什麽不試一試?為什麽還留在西三所做活?
安心說,從小們就在西三所幹活,習慣了宮中的生活。雖然宮外天大地大,但人總歸要活下去,無論是宮還是宮外,都要掙銀子過日子。宮中有瓦遮頭、有飯果腹,日子清苦卻永遠不會死,在宮外謀生也許更辛苦。
安平也道,如果出宮,我們要找活計掙銀子,總歸麻煩、費事;我們已悉宮中的一切,還不如留在宮中,和悉的姐妹們在一起洗也很開心。
如此,我不再說什麽了。
這次,我帶了一些糕點、蔬果,也給琴姑姑一些吃食,沒有為難我,讓我們盡興地聊。
“李賢妃有沒有為難你?”安心問。
“沒有,還不曾見過。”
“其他妃嬪有沒有為難你?”安平也很關心這事,好像後宮的明爭暗鬥永遠不會停歇。
我又搖頭,安心莞爾一笑,“妃嬪不多,陛下仁厚英明,們也不會興風作浪的吧。”
我住在天子寢殿一事,早已傳得闔宮皆知,們自然也問起這件事。安平弄不明白,問:“你是廢帝的妃嬪,怎麽又和陛下牽扯不清?陛下對你……一如廢帝對你一往深?”
從臨安相識,到汴京相遇,再到上京皇宮的相見,最後是這些年的煎熬,我簡略道來,讓們明白我與完雍之間的事,讓們明白,我的隻有大哥一人。
聽完,們既慨又唏噓。
“你和廢帝夫妻多年,隻怕是不由己。我明白你的,在曹營心在漢。”安心向屋外,左臉的傷疤被長長、厚厚的黑發遮住,右臉尤為清秀,眸悠遠,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沉重,“陛下待你……可好?”
“大哥待我很好。”我覺得今日有點古怪。
“與廢帝相較,陛下仁厚賢明,是不可多得的明君。能得到他的,與他共度一生,是福氣。”安心的眉梢、角浮現一抹微笑,極為溫。
心中訝異,這番話明裏褒揚完雍、說我有福氣,卻給人一種怪異的覺,好像很了解他。
安平笑道:“無論是宮人,還是臣民,誰不知道我們的陛下是個明君?你和陛下等了十三年終於相守在一起,可見陛下對你的了上蒼,這緣分是上天注定的,誰也不能破壞。”
我看著安心,為什麽的眼眸蓄滿了悲傷?為什麽的眉心堆滿了憂愁?
當真令人費解。
安平說,這幾日安心子不適,想必是累著了,歇兩日就沒事。
我說請太醫來給瞧瞧,安平說不用了,隻是累著了,又不是病了。
安心回過神,恢複如常,方才那古怪的憂傷消失不見,連聲說抱歉。
我告辭,說過陣子再看來們。離開西三所,走了幾步,一抹孔武的影突然出現在視線中……他朝我走來,孑然一,沒有侍從,隻有飛揚的袍角與含笑的眉宇,隻有璀璨的春與明的笑影,隻有一顆真誠熾熱的心。
完雍應該是來找我的。
“宮人說你來西三所,我來接你。”他閑閑站定,執起我的手。
“政務忙完了?”
“勞逸結合,方是長生之道,否則累死了就萬事皆休了。”他眼中的笑意直抵心田。
“夫人,你落了一隻青玉耳墜。”是安心的聲音。
我轉過,耳朵,的確,左耳的青玉耳墜不在了。安心奔至門檻,忽然止步,一不,全僵,目瞪口呆地凝我——不,不是我,而是完雍。
安心為什麽看他?
手中的青玉耳墜緩緩落,掉在地上,發出極為輕微的聲響,叮……
而我邊的男子,慢慢鬆開我的手,一眨不眨地看,震驚,驚喜,欣喜若狂……
他們……怎麽了?
難道他們相識?
安心的神差不多,震驚,驚喜,卻夾雜著淒楚與傷痛。
我斷定,他們是相識的,他們二人必定有不同尋常的關係。
安心那雙靈秀人的黑眸閃著淚,忽然猛地一震,迅速轉疾奔。完雍立即追過去,如箭離弦,旋起一震冷風,從我的臉刮過,令人錯愕。
心跳加快,無須別人告訴我,我也知道,他們早已相識。
不由自主地跟過去,手足發,我看見,完雍站在安心、安平的房外,猛烈地拍門。走上前,我喃喃地了一聲“大哥”,他恍若未聞,繼續拍門,激地喊:“令福,開門……令福,我知道是你……快開門……”
令福?安心是令福帝姬?
為什麽?
為什麽世間會有這麽巧合的事?為什麽世間會有這般可笑的事?
安心竟然是完雍年鍾的令福帝姬!
難怪剛才說到我和他之間的事,安心會那般悲傷、憂愁。
“令福,開門!”完雍半是命令半是祈求,“無論過了多年,我都認得你。無論你變什麽樣,我都不會認錯你。快開門……”
“令福,二十三年了,難道你還想讓我再等二十三年嗎?”他痛徹心扉地懇求,“令福,讓我看看你……”
十三年,二十三年,自然是二十年來得刻骨銘心。
我冷冷地提議,“陛下何不撞門?”
想不到我的聲音變得這般冷,想不到我竟然在轉瞬之間變得這般冷靜。
他好似在黑暗中聽到一個明的啟示,猛烈地撞門,半晌就撞開了這道並不堅固的房門。
西三所的宮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站在四周圍觀,因為這個撞門的男子就是當今聖上,們也不敢多加議論。
安心、安平無可逃、無可躲,完雍闖進去,安平臂攔住,義正辭嚴道:“陛下認錯人了,安心是西三所的宮人,不是陛下所說的‘令福’。”
“我絕不會認錯!”他篤定道,一把推開,扣住坐在床上發抖的安心,“令福,跟我走!”
“我不是令福!”安心尖聲喊,瘋狂地掙紮。
“你不是令福又是誰?”他大聲道,拽起。
低著頭,濃厚的鬢發遮蓋左邊的臉頰,閃避他的注目,拒絕他的靠近。
我走進去,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仿似油鍋熱辣滾燙,出言威脅:“安心,你究竟是不是令福帝姬,讓陛下看看真麵目不就知道了?否則,整個西三所將為你陪葬!”
安平不可思議地看我,完雍順勢接口道:“今日你不讓我看個究竟,我不會善罷甘休!”
我拂開他的手,握住安心的臂膀,低聲道:“不要怕,這一日終究到來,你避無可避、逃無可逃,唯有麵對。麵對陛下,麵對你自己。”
安心看我,神慌,目散,懼怕,心虛,猶豫不決。
“你騙我這麽久,我不會原諒你。”我在耳畔道,語氣鏗鏘,“你不讓陛下看清楚你的真麵目,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我不是有意瞞你的。”安心委屈道。
我撥開左邊的濃發,左臉靠近耳朵的一大塊紅的傷疤顯現在眾人眼中,醜陋得令人心驚,一張清麗的臉就此毀了。向屋外的宮人,看著他,漸漸的,無法承他驚震的目。
半瞬,低下頭,轉過,用濃的鬢發遮蓋醜陋的傷疤。
安心不願與他相認,是否因為臉上的傷疤?是否因為自卑作祟?
完雍從震驚中醒來,滿目憐惜,嗓音微,“令福,真的是你……我不知道你變這樣……”
安心霍然轉過,朝他激地喊:“是!我是令福!可我不再是以前的令福了……所有人都看見了我臉上醜陋的傷疤,你滿意了?”
“令福,不要這樣……冷靜點……”他試圖安。
“我不想再看見你,你滾!”聲嘶力竭地吼,“我是令福,可令福已經死了,我不會再見你,滾啊!滾啊……”
“令福……”他手足無措。
“陛下先走吧。”我勸道。
安平摟著安心,對他道:“現在很激,陛下還是先回去吧。”
迫於無奈,完雍終究離開,留下一句話:“明日我再來看你。”
一路上,完雍魂不守舍、神思恍惚,想必滿腦子都是令福帝姬吧。
他仿佛看不見我,徑直回寢殿,沒有對我說一句話,我回偏殿,心中沉重。
依在床頭,越想越紛,越想越心灰意冷。
十三年如何比得上二十三年?我如何比得過令福帝姬?
原來,令福帝姬沒有死,一直躲在西三所,不願出宮,隻怕不是之前說的那個原因,應該是為了完雍。然而,左臉的傷疤是怎麽回事?當年為什麽沒有死?
這些謎團,隻有才能解答。
令福帝姬是完雍的心結,如今得知還沒死,他不會輕易放過的吧。
而我又該如何自?
一夜難眠。
明哥打聽過了,下朝後,完雍就去西三所,但不久就去仁政殿了,據說令福死也不見他。
連續五日,他每日都去西三所,每次都吃閉門羹。
而他從未踏足偏殿,想必是想不起還有我這個人。
心,越來越冷,越來越失。
他最的,終究是令福帝姬。
我終究去了西三所,因為事應該有個了斷,我也不願他每日愁眉不展。
西三所的宮人知道了安心和當今聖上的特殊關係,知道了安心是多年前的南朝帝姬,琴姑姑沒有讓洗,因此和安平一直待在房中。
安平迎我進房,掩上門,為我斟了一杯茶。
令福鬱鬱寡歡,麵蒼白,雙眸紅腫,顯然這幾日哭得不。安平也歡不展,日夜陪著,擔心做傻事。
“其實,姐姐想逃出宮的,可是陛下已經命人守著西三所。琴姑姑害怕擔罪,也人看著我們,防止我們逃跑。”安平歎氣。
“安平,你也是大宋帝姬?”我注意到,方才安心為姐姐。
“我是華福帝姬。”淡然一笑。
“你們可知,我娘是沁福帝姬。”這麽說,隻想讓們信任我。
“你是沁福姐姐的兒?”華福驚詫不已,睜圓雙眸。
令福也震驚地看我,“沒想到你是沁福姐姐的兒。當年靖康國變,雖然我和華福才十歲、九歲,但也懂事了。爹爹最喜歡沁福姐姐,沁福姐姐又長得,生了一雙碧眸,我們也很喜歡沁福姐姐呢。”
我莞爾道:“我也沒想到,你們是我的長輩。我做完縵,冷眸是完亮為我取的名。”
華福問:“你爹是完磐吧。”
我點頭,“爹爹和哥哥在江南,娘不在人世了。”
令福唏噓道:“沁福姐姐的遭遇,我也聽說了一些。想不到你和沁福姐姐的遭遇如此相似,無法擺金人的糾纏,被廢帝囚在金宮多年,飽折磨與煎熬。”
“娘親的遭遇,我不甚清楚,改日你們跟我說說。”
“好。”華福笑道。
“我與烏祿大哥的事,想必你都知道吧。”令福靈秀的眸子微微一眨,“世事難料,我也料不到此生還能再見烏祿大哥,但我知道,你會來西三所。”
“大哥和我一樣,心中有不疑想問你,可惜你不見他。若你不介意,我想……”
“想知道什麽,就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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