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璟乘船上岸，車泊在竹苑的石門外。

他進車廂的一霎，驀地頓住。

目定格在槐樹下的人。

抱膝蹲坐，頭墊在膝間，失魂落魄又窄窄瘦瘦的一團，秀發覆了一層水珠。

“是何桑。”司機認出。

梁璟移開目，彎腰上車，“拿一把傘給。”

司機從后備箱取了備用雨傘，舉在何桑頭頂，示意那輛著鮮紅旗幟的黑奧迪，“梁去外市開會，路過金悅府，捎您一程？”

何桑活泛著凍得發僵的四肢，跟上司機。

“那是梁的新車嗎？”

“公家的。”司機調侃，“梁的車維修呢，您忘了？”

何桑想到紀席蘭冷嘲熱諷，是梁璟幫自己出頭，心口一暖，“梁是好人。”

“是大好人。”司機糾正，“我們梁家的公子品沒得挑，除了二公子。”

何桑一恍惚，“為什麼除了他？”

司機過水洼，沒答復。

不好再問。

梁璟握拳支著下頜，空氣彌漫的水汽，一開窗，悶得慌。

連天的雨霧里，搖曳生姿一幅畫似的，畫中人緩緩靠近。

何桑駐足，一不。

他目視前方，平靜寡淡，不夾雜半點緒，“車門沒鎖。”

“不麻煩了。”接過傘，沿著人行道往前。

梁璟掌心涂掉玻璃上的霧，向背影。

走出百余米，又轉，“我去什麼地方還你的傘？”

風聲，雷聲，裹挾著的回音，而綿，沒有穿力，瀉在了風雨深。

司機詢問后座的男人，“留地址嗎？”

梁璟無于衷升起車窗，闔目養神。

司機心中有譜了，朝何桑喊，“壹山莊園3號院，梁家老宅的隔壁。”

揮手，表示記下了，步伐一歪一斜的，踩在井蓋險些摔了一跤，車軋著水花駛過，后視鏡的小白點也消失在雨幕里。

......

梁紀深回到麓山酒店，何桑不在。

他推開臥室門，床上是的，，淺綠的頭繩。

被子整整齊齊的，枕頭旁一盒拆了封的避孕套，是買的，他昨晚沒用。

他不知道何桑買這玩意兒什麼心思，過于敏，外界稍有風吹草，來搖這段，會明顯的不安，失眠。

老蔣和梁延章去金悅府那天，聽到他要和方小姐相親了。

梁紀深心疼，也無奈。

何桑不像宋禾，也不像周坤邊那種人，張揚炫耀，宣示主權，總是靜悄悄的，擔憂影響他升遷，拖累他名譽。

唯一一次犯糊涂，大概就是車里那次，他沒戴套，不吃藥。

平時是清高的，理智的，也諒他。

不允許自己的孩子是私生子，梁紀深同樣不允許。

倘若那回何桑真懷了，他其實會同意生，而不是墮掉。

不僅傷，他也舍不得自己的骨。

之所以安排辛欣監督孕檢，一則梁紀深確實沒想好是否和長久，也算敲打，放棄先上車后補票的念頭，有緣分慢慢來，沒緣分以后斷個利索，別有孩子牽絆。二則，是演一出戲，辛欣的，又一直針對，萬一何桑說了，他默許懷孕，辛欣嫉妒使絆子，暗中下黑手，沒準兒的事。

那會兒梁紀深沒法開除辛欣，辛欣手里有重要的商業幕，七八糟的材料，畢竟做他的助理多年，他的布局，對手，以及替他傳達指令、執行戰略，毫無可言。在他把幕材料收回之前，無論發生什麼，絕不能撕破臉。

梁紀深退出臥室，對面墻壁掛著巨幅相框，是何桑《上海灘》的劇照。

水藍的旗袍，白絨領，白高跟鞋，在雨巷的路燈下，銜了一支煙。

不煙，但姿勢風唯。

男人翻出口袋里的煙盒，神落寞沉寂。

程洵接到何桑的來電，遞給梁紀深，“何小姐的。”

他瞥了一眼，沒反應。

程洵免提接通，何桑沒有多余的話，“黃院通知我回去排練，后天有演出，可以嗎？”

梁紀深點了下頭。

“可以。”

“我住哪？公寓安全嗎。”

程洵看著梁紀深。

他又點了下頭。

“安全的。”

男人起，去臺找打火機，他們后面聊了什麼，沒聽真切，再返回客廳，結束通話了。

梁紀深解著襯衫扣，“在金悅府？”

程洵將他的公文包擺在書桌，“電話里有鳴笛，應該在外面。”

“提我了嗎。”

程洵清了清嗓子，“沒提...”

梁紀深皺眉，坐下。

“一句沒提？”

程洵訕笑。

男人眉頭夾出皺紋，倚著沙發背，“沒良心的。”

“不怪何小姐，夫人嫌棄，還公然辱。幸虧脾氣好，換作宋禾，當場又哭又鬧跳樓，被方京儒一家笑話您沒眼。”

“你選個禮，方安意生日在桃園訂一桌。”梁紀深著額頭，“過完生日，提醒我約見方京儒，防衛過當不行，要保何桑，必須按照正當防衛理。”

程洵搖頭，“您只給方家這點甜頭，恐怕不夠。方京儒知道您的意圖，會以此拿您，起碼拖到您答應訂婚。”

梁紀深額頭得更用力了，“你告訴我母親，背地里再手，我和斷絕母子關系，一分贍養費沒有。”

程洵理解他，一邊是親生母親，有孝道，一邊是自己的人，有意。

“婆媳”問題難倒了所有男人，即便梁紀深有心調和，紀席蘭太抵何桑了，死活不買賬，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轍。

梁紀深指尖解完最后一粒紐扣，撥座機線，吩咐那邊，“我要見李淼。”

走廊忽然傳來腳步聲。

他雙疊，叩在沙發扶手，有一搭無一搭的敲節拍，“二哥。”

腳步聲果然停止，梁遲徽破門而，角勾著一笑，“你很聰明。”

“誰有膽量在我眼皮底下收買李淼。”他不疾不徐穿，“你誆何桑去竹苑，什麼目的。”

梁遲徽慢條斯理坐在沙發上，滿是調笑，“見證你和方小姐的相親啊。”

“你手得太長，惹急了我，我會剁了它。”

“你不會。”梁遲徽翹起，皮鞋尖晃來晃去，“你有求于我。”

偌大的房間，只剩下點煙的聲響。

梁紀深叼著煙頭，打火機扔在茶幾上，“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