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深匆匆上樓,反鎖門,換好服,又下樓。
“小梁哥哥!”二丫在后面追他,“很晚了,你去哪?”
“村東頭。”他走出招待所大院,忽然駐足,“你回家。”
“你去找佟大的媳婦嗎?”
梁紀深表嚴肅,“不許泄給任何人,包括你父親。”
二丫似懂非懂點頭。
農村天黑得早,夜深了,更是黑暗。
李小蓉家的門墻吊著一串小彩燈泡,恰好窺伺得清晰,他蹲在墻角,有槐樹遮擋,融于夜,不顯山不水的。
“黑子!”
南房是茅廁,傳來犬吠聲,一條田園犬沖向李小蓉,撂下一個飯盆,狗埋在盆里吞食,繞過水池,直奔羊圈。
梁紀深右彎曲,左踩在樹樁上,雕塑一般,紋不。
樹冠的影子覆蓋了他的影子,倘若他一晃,影斜出,李小蓉很容易發覺。
三只羊聚集一起吃草,這時走到大門口,張四周,確認無人經過,又返回羊圈,跪趴在正中央的地上,掀開一團草墊子,底下是大理石板,再挪開,赫然一個。
梁紀深注視這一幕。
北方一些鄉村8、90年代會儲存過冬的青菜,如今了,老一輩人喜歡鑿地窖,腌酸菜,釀酒,封閉在里面,吃到次年的開春。
李小蓉家的地窖應該是新鑿通的,梁紀深中午離開時,圈里的公羊在發,腦袋拱柵門,他循著聲響瞄了一眼,刷的泥漿還沒晾干。
“漢子!”李小蓉招呼。
口窸窸窣窣的,“咋了?”
“上午來了一男一,男的姓梁,是梁氏集團董事長的養子,的不曉得,他倆關系蠻親。”
“養子?”地窖里的男人是正宗的本地口音,和皖西縣的口音略有區別,大剛是土生土長的皖西縣口音,這個男人的腔調兒和老李頭一樣,證明是長陵縣人士。
李小蓉和丈夫恩,不可能有相好的,即使有,佟大失蹤一個多月,迫不及待陪夫幽會,已經不要臉了,明正大迎進家里同居,沒必要再躲躲藏藏了。
十有八九,地窖中的男人就是佟大。
怪不得。
梁紀深在一線辦公那幾年,城西、城東發展了一群刑滿釋放的“鉤子”,個個兒混得風生水起的,開酒吧,開足療店,頗有勢力,為了查清佟家兄弟的下落,他在全省范圍通知“鉤子”撒網,愣是沒一丁點水花兒。
只在東郊的電子工廠附近查到那輛送他們出村的面包車。
縱然中途棄車,步行出省,邊境線的監控錄像起碼會拍到正臉兒。
不至于憑空蒸發。
直到在二丫家,老李頭拿出佟大的相片,梁紀深終于醒悟了。
“假佟大”模仿了“真佟大”的發型,著,連材也相似,是梁遲徽挑細選的特型演員,迷了他的偵察方向。
梁遲徽不單單是人脈手眼通天,布局也棋高一著。
算準了程洵搜查佟家,于是自曝馬腳,留下偽造的照片,引導梁紀深這艘船誤迷途。
更算準了梁紀深不會打草驚蛇,即便村委會有佟大兄弟的檔案照片,也不敢去對比求證。
所以肆無忌憚戲耍。
梁遲徽這份膽魄,梁紀深的確是中計了。
幸好,他的職業習慣注意了羊圈。
“長什麼模樣?”地窖里的男人問。
“高個子,濃眉深目的,好聽的京腔,外形英氣。”李小蓉比劃著,“打扮普通。”
“糟糕!是梁老三。”地窖嘩啦嘩啦響,男人急撞塌了什麼東西,“曾經赫赫有名的市檢一把手果然不是省油的燈,連梁老二都沒猜到我在家,他猜到了。”
“漢子,你跑吧。”李小蓉帶哭腔。
“跑哪去?梁老二也在堵截我,我本跑不出冀省了。”佟大橫了橫心,“沒暴吧?”
“沒有。”李小蓉篤定,“他坐在院子北邊,羊圈在西房,他發現不了。”
“他什麼時候走?”
“五天后。”
“行。”男人又爬回地窖,“他只要走了,我馬上去云海樓,讓倪紅送我到南方避避風頭。”
“梁老二會放過你嗎?梁延章著他抓你嘞——”李小蓉哭出聲。
梁紀深臥倒,一步步向后,到一片影里,迅速站起撤離。
趙凱接到他的電話,正在收隊的路上,開口是抱怨,“梁老三,你遛我呢?我本來休假,折騰加了一天班。”
他把這邊的進展告訴趙凱,趙凱也懵了,“梁遲徽是諸葛亮吧,提前一個月挖好陷阱,套你上鉤?”
“現在逮捕佟大,撬不開。”梁紀深沿著田野走回招待所,“他絕不認賬,梁遲徽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只有死心了,又顧慮李小蓉的安危,才會和我們合作。”
“顧慮李小蓉的安危?”趙凱在駛市區的主干道,鳴笛震天,“你認為梁遲徽對佟大的老婆下手?”
“他不太會對人下手。”
招待所的紅牌匾在夜幕下閃爍著,蒼茫的田野空曠至極,梁紀深萌生一種最原始的孤獨,何桑,細水長流的安穩生活,“不排除佟大威脅敲詐,惹惱了他,他控制住李小蓉,解決佟大。”
“怎麼解決?”
“保妻子食無憂,畏罪自殺。”
趙凱噓,“名利場大事者,心毒手辣啊。”
梁紀深掛斷趙凱的電話,用新號碼打給何桑,沒備注,是183開頭的生號,接聽后,是梁遲徽的一聲“喂。”
他步伐一頓。
“哪位。”
遲遲沒回復。
梁遲徽瞥來顯,外省的號。
“話劇院的同事?何桑在洗澡。”
風聲,鳥鳴。
無邊的寂寥。
在聽筒呼嘯而過。
梁遲徽眼底化開一寒霜,剎那消失。
很快,那頭掛了。
他隨手刪掉通話記錄,擱回原。
何桑洗完澡,拉開浴室門,梁遲徽躺在床鋪的左側,在翻書。
“梳妝臺上有一盒紅豆和梨糕。”
一愣,“紅豆?”
“蔡記老鋪的,在民俗街。”他面容平和,似乎什麼也沒發生,“你吃過嗎。”
何桑走過去,紙盒塞在保溫袋,手溫熱,他是花了心思的,“我一直吃楊記的紅豆和張記的梨糕。”
“張記在營業嗎?”
“營業。”拾起竹簽,叉了一塊紅豆,“距離市區太遠了。”
梁遲徽合住書本,“多遠?”
“二十公里。”
“你喜歡,兩百公里都不遠。”
何桑腮幫填滿了糕點,小臉蛋兒鼓囊囊的,梁遲徽噙著笑,示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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