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昉自從離開揚州來到京城,已經過去了數月。
那邊的生意一直由管事老田代管著,開春之后,生意漸漸繁忙,老田遇到不能自己做主的事,便要向容昉稟報。可揚州離京城著實遙遠,書信送得慢,十分不便。容昉覺得不回揚州是不行的,恰好嚴祺在京中逢得困境,也無事可做,便想勸他帶著全家人也一起到揚州小住,散散心。
對此,嚴祺很是猶豫,沒有答應,只說須得想一想。
容氏看出了他的心思,回屋之后,故作輕松道:“我看父親的提議也甚好。你如今無一輕,待在京城里也無事可做,倒不如去揚州住些日子。我看阿楷日日念著那邊,說揚州如何好如何好,我都不曾去過。”
嚴祺知道,這話是說出來安自己的。他在京中的境,遠不是無事可做能形容。
漪如落選這事,比嚴祺丟了還要嚴重。丟不過是失了面子,丟了太子妃卻是失了里子。嚴家是靠當外戚起家的,如今文德皇后早已經去了,漪如又不能接著進宮,那便是斷了嚴家的基。
嚴祺剛剛丟的時候,尚有不人上門來走,比如南侯的孫子、他的族弟嚴崇。而漪如落選的消息傳出來之后,包括嚴崇在,嚴家再也沒有了賓客。前兩日,一位與容氏素日里甚好的貴胄眷辦生辰,容氏派人送了些賀禮過去,仆人卻將賀禮原樣帶了回來,還帶了那邊的話,說謝容氏的好意,只是今年這生辰不想大大辦,故而這禮也收不得。
這自然是借口。據仆人說,那貴婦人的府前車水馬龍,賓客不斷,并無簡樸的意思。究其本,只不過是見著風頭不對,不想跟嚴家扯上關系罷了。
些許小事,卻可見微知著。每每想到這些,嚴祺都覺得一陣心累。
自從他當年因著文德皇后的提攜,跟隨祖父和父親搬京城,一直過得順遂。縱然有看不起他們的人,但大多面上都是笑臉相迎,走到哪里都總是備禮遇。
而現在,嚴祺是第一次嘗到了何謂世態炎涼。
他坐在榻上,長長地嘆一口氣,對容氏道:“靜嫻,是我連累了你們。”
容氏怔了怔,隨即拉下臉:“好端端的,怎又說起這話來。去揚州是去散心,又不是去赴死,有甚可難過?”
嚴祺著容氏,苦笑:“靜嫻,你可曾想過,我丟了,漪如丟了太子妃,便意味著圣上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待我親無間,這京城也就不會再有我的容之所了。我們家從前的日子,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容氏的目了,頃,也輕輕嘆口氣。
在嚴祺旁坐下,拉過他的手。
“你可記得,當年我第一次進京城來的時候,你帶我到玩,還帶我去吃了許多好吃的。”說,“可我離開的時候,卻對你發了一頓脾氣,你可知為何?”
嚴祺想了想,記起來。
那時,嚴祺已經跟容氏分別了幾年,卻總是忘不了,總寫信給,說起京城里好玩的事,還慫恿過來玩。
容氏那時也是貪玩的心,便按著嚴祺在信里教的辦法,慫恿母親帶到京中的名剎里禮佛。母二人在廟里住了五日,每天,容氏都會謊稱到經堂里去抄經,離開母親,自己溜出去。而嚴祺則親自在寺院外接了,二人一起溜上馬車,然后由嚴祺帶著到玩。一切本來都高興得很,最后一日分別的時候,容氏卻突然拉下臉來,連道別也沒有好話,讓嚴祺錯愕十分,全然不著頭腦。其中緣故,容氏從來不曾告訴嚴祺,而嚴祺也是不惦記的心,跟容氏好了之后,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為何?”嚴祺問道。
“你可還記得,你帶我去玉樓觀里玩的時候,遇到了宋廷機他們。”容氏道,“我知道你是想讓我看看你在京中的這些友人有多麼面,玩得多好,吃得多好。可在我看來,京中的日子雖錦玉食,卻著實虛榮無趣。他們奉承著你,不過是圖著嚴家的好,而你卻得意洋洋,以為他們是真的喜歡你。”
嚴祺的臉上有些訕訕:“我自也知道他們是圖著嚴家的好與我虛與委蛇,可一個人能有好讓別人圖,總好過沒有。我到京城的第一天就知道這些宦貴胄之間,來來往往都不過是為了好,故而能被他們著也是本事。”
說罷,他回握著著容氏的手:“我也知道誰才會真心跟我好,故而他們讓我娶別人我都不愿意,只想著你。”
容氏的臉上一熱,嗔他一眼:“又說些麻的話,我與你說正事。”
嚴祺卻神認真:“我說的就是正事。”
“那麼既然如此,你當下又有什麼好糾結的。”容氏道,“京中浮華,便似臺上唱戲一般,虛假意,沒有便沒有了,何必自擾?再說了,你雖沒有了職,漪如當不上太子妃,可你是高陵侯,田宅產業一應俱全,就算在京中,也還是個富貴人家。你先前不是說,為人臣,不求風但求安穩,等漪如當上太子妃之后便辭回鄉過神仙日子去麼?如今漪如雖當不上太子妃,卻也不妨礙你按計劃行事。你還說過,要帶著我跟父親母親四游逛,當下時機就在眼前,豈不正好?”
嚴祺沉默片刻,道:“我何嘗不知道這道理。可我先前想的,是錦還鄉,風風的。讓從前那些笑話你是商家兒的人都自打臉。”
容氏愣了愣,覺得好笑。
“笑話我是商家兒?”說,“誰?我怎不知?”
“你當然不會知道。”嚴祺瞪起眼,“尤其是我們嚴家的那些族人,勢利眼不,來我家做客的時候,總說嚴家是封了侯的,不可與商人這等三教九流來往。”
容氏看著他,微微抬眉:“哦?那你為何還與我來往,還與我婚?”
“我母親告誡過我,說與人來往要將心比心。遠親不如近鄰,你們家都是好人,待我們也好,不可人云亦云,辜負了你們。”
嚴祺的母親去得早,容氏對也不過只有些許模糊印象。不想,嚴祺竟牢牢記著的話,容氏心中不由一暖。
“傻瓜。”輕聲道,“你既然早知道這道理,還計較許多做甚。縱然你那些族人看不起我,我嫁給你的時候,他們也早該氣死了。再說了,京中的人既然不曾因為你發達了就看得起你,難道你那些族人就會因為我當上了侯夫人而看得起我麼?越是這樣,你我才越要把日子過好了,似神仙一般逍遙自在,讓他們看了覺得吃不香睡不好才是大善。”
嚴祺聽得這話,目了。
“你真是這麼想?”他問。
容氏有些不高興:“我何時騙過你。”
嚴祺的神終于松了下來。
他想了想,片刻,道:“靜嫻,離開京城之事,其實我也考慮過。不過我暫且不想去揚州,我想回南看看老房子,再將各產業都盤查盤查,你覺得如何?”
容氏出微笑:“當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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