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昶招來青山堂管事的佟嬤嬤，低聲吩咐了兩句，然后徑直了正房。

理傷口用紗布堆放在榻下還未理，淡淡的腥氣混雜著藥香充斥了整個屋子。

小姑娘閉著眼睛躺在那里，也許疼得厲害，睡得并不踏實，羽般的眼睫無意識地輕，蒼白的面頰在燭火下近乎明，下尖尖的，細頸下兩道鎖骨凹陷得很深，像被人欺負得遍鱗傷的貓兒，怎麼看都有種孱弱可憐的味道。

謝昶記得，時最瘦的時候，似乎都沒有這麼瘦。

一想到上這些鞭痕，還有自所的苦，謝昶里那種藏的暴戾與冷酷就制不住。

他握拳攥，深深吸了一口氣。

醫熬好了湯藥端進來，謝昶手接過來：“給我吧。”

第6章

◎“是我家的小孩。”◎

這名醫是盛京回春堂醫最有名的大夫，專替京中宦世家的貴婦小姐們問診，還從未聽過這謝閣老府上竟然是有眷的。

月初在鄭國公府替國公夫人看診，無意間從幾名高門主母口中聽過一耳，說這閣首輔年輕有為，已至婚配年齡卻遲遲不曾娶妻，導致如今京中不權貴世家的夫人都在暗暗打聽他的喜好。

也有兩位夫人悄悄咬耳朵，說這謝閣老怕不是有疾，故而這麼多年來都是獨一人，連個小妾通房都沒有。

思及此，這醫抬眸，瞥了眼床邊的男人。

疾，想來是沒有的。

這位首輔大人雖是文臣，然眉眼深濃，眸敏銳，鼻梁高，腰背括，姿如松。以多年行醫的經驗，以上種種皆是康健的特征。

別說疾，床笫間只怕有龍虎之勢，那些弱柳扶風的小姐們未必吃得消。

至于那子……今日請過來的小廝只說是“府上的姑娘傷”，這個稱呼就很耐人尋味。

尋常的姑娘豈會這麼重的傷，又豈會勞煩這位眼高于頂的首輔大人紆尊降貴親自喂藥，難不是個得寵的妾室？

正神游天外，耳邊冷冷傳來一聲：“這里不用你，先下去。”

醫聞言一激靈，抬眼對上那雙沉銳利的眸，竟有種渾發冷的覺，嚇得趕忙垂下頭，俯告退。

屋只剩兄妹二人，謝昶這才能好好地看看。

是長大了。

黛眉杏目，瓊鼻雪，五依舊致，約看得出時的影子，盡管兩腮嬰兒褪去，神態里卻仍有幾分弱態的憨。

這麼多年兩地分別，在揚州瓊園水深火熱，他在盛京朝堂步步為營，但好在，他們都活了下來。

若說完全沒有恨，那也不可能。

沒有人愿意將自己的命系在一個流落在外、危在旦夕的小姑娘上，這麼多年如履薄冰，他也有不為人知卻足以致命的把柄，仿佛吊在懸崖邊上的人，隨時都有可能命懸一線。

然而隨著一日日長大，他亦從一介白爬到如今的位置上，尸山海，荊棘泥涂，好像有一個人是陪著你一起走的。

這種覺非常特別，難以言說。

存于他里的微弱征就像燃燒在無盡冰河中央一簇溫暖的小火苗，能將那些沉在心底的恨意一點點地驅散。

直到今日在梁王府，抬起那雙淚霧朦朧的雙眼與他對視的那一刻，所有殘存的恨意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現在躺在這里，就在自己的面前。

不論日后這樁共是否有法解除，都是當朝首輔的妹妹，他不會再讓到任何傷害。

也許是自相伴長大的分，又或許是里這份獨一無二的牽連，自重逢開始，兄妹間久違的親切似乎就已經回來了。

謝昶垂下眼眸，看著面前陌生又悉的小臉，不想到時窩在襁褓里憨態可掬的模樣，角溢出一淡淡的笑意。

有種強烈的，想要像小時候那樣，一的腮。

事實上他也下意識這麼做了。

指尖到那一刻，他不一怔，似有種檐下冰雪消融的細膩溫涼，能春風化雨般地，驅除人心所有的鬼蜮魍魎。

還未停留片刻，廊下突然傳來腳步聲，佟嬤嬤端著托盤進來，“大人，您要的紅棗桂圓湯好了。”

謝昶指節微微蜷了下，卻沒有立刻將手移開，目仍舊停留在阿朝的臉上，只淡淡地吩咐道：“擱下吧。”

佟嬤嬤應了聲是，放下湯盅就退下了。

謝昶沉默地看了好一會，良久才發覺案幾上的藥湯已經不燙了，溫度正合適。

他微斂心神，終是收回指尖，端起藥碗，銀匙舀了一勺緩緩送到邊。

不知夢見了什麼，眉心蹙著，淡偏蒼白的瓣也地抿著。

謝昶耐心地低哄：“阿朝聽話，來喝藥。”

從前最怕吃藥，每回生病，喂藥都是全家人的難關，好一通撒潑打滾之后，才肯乖乖喝一點，除此之外，還要拿餞果子、松子糖來哄著，否則小丫頭一整日眼眶都是紅的，要撲到他懷里哭。

事出突然，府上沒有準備小孩子的甜食，小廚房送來的這盅補氣養的紅棗桂圓湯倒也勉強夠用。

怕醫伺候不好，謝昶只能親自喂藥，原以為要費些功夫，沒曾想小姑娘竟然就這麼乖乖地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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