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泠從榻上起,親手為整理好了:“那這便去看。”
落薇點頭,持著玉帶為他束腰,邊作,邊道:“今日這個賠禮我甚是滿意,若下次如故,可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將玉帶束好,平了他的角,卻見他只是笑的模樣,卻不答話,不由問道:“你笑什麼?”
宋泠故作詫異:“原來……這竟是我的賠禮。”
如此說來,甚至不介意多錯幾次。
他簡單為自己挽了髻,落薇則沒有簪發,就那麼散著一頭長發同他攜手走出殿去。
高臺上賞月正好,銀月傾瀉一地,周遭只能聽見繁林中樹葉搖晃的聲音。
十分靜謐的夜晚。
落薇將他用以蒙眼睛的白紗綁回了他的手腕上,宋泠等綁完,忽而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來。”
落薇左右瞄了兩眼,發覺侍衛都不在,便摟著他的脖子,任憑他將自己背了起來。
宋泠背著朝月亮的方向走去,回憶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從居化寺下山時,已經很晚了,我背著你走山道,那一日風很大,侍衛離得遠。你也沒有梳頭,著我的臉頰問——”
話音未落,落薇便了過來,低低地道:“太子哥哥,這山中會不會鬧鬼啊?”
說完自己便笑了起來:“結果你十分認真地告訴我,我不曾束發,頭發飄得老高,就算真的有鬼,我看著比鬼還法力高強,定能將它們盡數嚇跑……我本來還有些害怕,聽了這話卻一點都不怕了,同你興致地討論了一路如何捉鬼。說起來,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曾怕過。”
宋泠仰頭看去:“那時候……真好,總覺得每個夜晚都像今晚一樣寧靜。”
落薇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在許州告訴我,總有一日,我們能看見海清海晏的一日。盛世既來,便不必錮在紅墻之中了,我要回許州養一對雪雁,再養一對白鷺,仙鶴也好,每日看著它們在西山盤旋一圈,再不舍地飛回來。”
宋泠道:“是啊,總有一日……我們現在不就走在去那一日的路上麼?”
落薇瞇著眼睛笑起來,在他背上唱了一曲《滿庭芳》。
唱罷了,沉思半晌,又道:“我想起來,咱們是不是還一同填過一闋《高臺》?不如拿來譜個曲子罷,我寫的是‘白鶴已去,闌干拍遍’,你寫的是‘舊歡新怨,怎生消遣’……”
宋泠有些不自然地臉紅了,立時開口打斷:“好了,不必再說了。”
落薇卻繼續背道:“……孤魂不敢舊人,菱花鏡中君清減。”
俯下來,狀似十分親昵地道:“這算你的賠禮,是因為我心好,日后你再晝夜不分,讓我瞧見‘君清減’,便不是一張帕子能解決的事了。”
宋泠連忙應下,信誓旦旦地道:“今日之后,我必定不再晚歸了。”
落薇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過信還是可以繼續寫的,”聲音變得很輕,在他的耳側,似有若無,“你許久不曾給我寫信了。”
02·此夜曲中聞折柳
宣寧八年上元節后,冬末的一個夜晚,夜深霜重,落薇獨宿瓊華殿,夜半睡不著,卻聽見床帳之外有窸窣的人聲。
披了厚厚的大氅,撥開床帳站起來,朝蘭推門進來,見醒著,便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來:“娘娘,是陛下送來的。”
落薇打了個激靈,連忙接下,卻發覺那是一疊厚厚的信。
自他夏末赴西南親征,戰事焦灼,前朝亦是事多。落薇有心為他寫幾封信,寫好之后卻沒有寄出去。
撕了火漆,在信箋上嗅到了細微的腥氣。
這種腥氣卷著西南有些熱的暑氣和冷鐵的銹味兒,不難想像,它歷經了什麼樣的艱險,才能來到的手中。
落薇稍一分神,紙張便從信封中散落出來,灑了一桌。
有些詫異地一張一張拾過來,卻發覺宋泠的心思竟與出奇地相似——從出征開始,每隔三四日,他總要為寫一封信,不知是怕路途遙遠,還是怕擾了的心思,這信攢了厚厚一疊,竟到勝了才敢寄回來。
“行軍夜半,帳中風涼,念卿舊日言語,展信書之,又恐山水迢遞、軍旅漂泊,不得回音。朝斯夕斯,念茲在茲。”
“七月十五日中元,南疆多祭禮,月圓,軍將引歌招魂,哀之。”
“中秋佳夜,聞聽今歲諸宮不宴,舉目遠眺,天涯此時。回營路遇紫薇花盛,吾心甚悅,見紫薇,憶卿卿。”
他不厭其煩地寫著一些瑣碎的小事,有幾張字跡抖歪斜,想是手臂傷所致,或許是不想看出來,他拿筆將幾行歪歪扭扭的字都涂去了。
若非夾雜在別的一張,怕還發現不了。
落薇在燈下細細讀著他的信,心中想著,那“舊日言語”,恐怕便是從前在高臺廝混時,隨口抱怨的一句“許久不給我寫信了”。
二人自便朝夕相伴,甚有遠隔千里的時候,故而書信不多。只有互通心意后的幾年,尚未嫁東宮,常常與他換信。
那些信還在的妝奩之下,想起來真的是有好久好久了。
落薇很快便將他的信看到了最末。
“……大勝凱旋,與大兄行經高林,痛飲一場,若無此間叛,不知何日再見。引馬歸時,聞聽軍中有人吹葉奏《折柳》,痛聲嗚咽。悵然之余,頗覺慶幸,當年假面以對,故園風雨不堪,而今天闊云高,月明星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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