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麟車停在天街口,雨勢如潑如倒,邊又無雨,若等趕過去,只怕人早已淋壞了。
姜月見與蘇探微對視一眼,彼此默契地達了一致,不如就近在巷口尋一戶人家先行避雨,等雨停了再走。
夏之后,歲皇城偶爾會有這來時沒有一點征兆去時也毫無影蹤的完全不講道理的陣雨,若是運氣不好,還會遇見雷暴。幸好今日只是滂沱大雨,倒不聞雷鳴。
一行數人來到了青石巷中一戶人家的房檐底下,小皇帝也不哭不鬧,靜靜地待在玉環的懷里,聽著頭頂上嘈嘈的雨敲瓦檐聲,看著齊整整的一簾水瀑沿著瓦當不絕飛濺墜落。
玉環漸漸臂酸了,抱不陛下,蘇探微看出了宮人進退維谷的尷尬,心地建議:“將陛下給臣吧。”
玉環看了一眼太后,見太后娘娘似乎沒有一點反對的意思,便大膽將楚翊送過去了。
想來娘娘對他們現階段培養應當是喜聞樂見的,畢竟,娘娘看起來是指定了要讓蘇太醫做陛下的繼父了。
有些話雖不必說得太過直白,但在娘娘旁伺候數年,這些含而未宣的意思,還是能品味得出。
這雨聽了有片刻,仍不見停的架勢。
一道“嘎吱”聲,雜糅進了雨聲里,從背后突兀地響起,所有人均回頭,只見院站著一個形傴僂的婦人,左手持一竹杖,右手里撐著一把油紙傘。
“雨太大了,各位客人,進來避一避雨,莫了衫,不好趕路。”
燈籠滅了,看不清的容貌,但聽得竹杖在青石板上發出的節律的敲擊聲,推測出婦人眼睛不好,可能雙目已經失明。
姜月見笑道:“會不會,太過打擾?”
老婦人搖頭道:“不會的,家里只有我一個人,進來坐坐吧,雨太大了……”
見老人又要去拿傘,蘇探微快了一步,將陛下先放到地面,沖進雨簾之中,見右手邊的回廊底下放了幾把積灰的傘,先都取了,折回來時,給了姜月見及兩個宮人。
姜月見撣了撣他肩頭的衫,輕聲道:“都了。”
從懷里掏出一條干凈的帕巾,想到楚翊在這兒,沒有親自給他掉臉上的水珠,只是遞了過去,蘇探微一手接下帕巾臉,另一手撐開竹骨傘,為太后娘娘遮去前路的雨水,跟隨老婦人后引路。
院落不大,正堂也不寬敞,老婦人索索找到火石,彎腰去點燈,打了好幾下,沒見將火生起,翠袖步上前,搭了把手,“我幫您吧。”
老婦人“噯”兩聲,抱著竹杖坐下了。
屋外風雨如晦,屋子里卻點燃了燈,亮了起來。
他們猜測老婦人眼盲看不見,所以平日里不大點燈,打火也不練。但燈盞這些件都備得整整齊齊,可見平日里有客。
姜月見將稚子擁在懷中,一面替他雨水,一面親和地對老婦人道謝。
老婦人擺擺手:“屋子里沒什麼人,滴珠不回來的時候,我就一個人住著,也沒人說話,左鄰右舍的怕我這個瞎了眼的老婆子,也都不同我往來。這些東西我一個人的時候不怎麼用,都不大會使了。”
燈照著如一潭死水的眼睛,看不出一亮。
姜月見微怔:“滴珠?”
莫不是錢滴珠。
下意識看向對面的蘇探微。
出于信任,錢滴珠在宮中消失了以后,這件事被太后下來了。也沒有問過,蘇探微將人弄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但目前看來,錢滴珠沒有回來,這個老婦人也不知。
提起錢滴珠,老婦人語氣變得更溫和:“是的,我有一個侄,在宮里做。有蒙太后娘娘厚恩,每逢日便會出宮來探我,所以這天我都留了門在屋子等著,今天等了半天,也不見來,許是耽擱了吧。”
原來如此。姜月見會意過來,將陛下抱在膝上,對老婦人和悅道:“實不相瞞,我家中也有在宮里謀差事的親眷,走也頗頻繁,可為您打聽一二。”
老婦人激不盡,欣喜道:“那就太好了,多謝公子。”
姜月見表示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并煞有介事地真的向老婦人打聽起了錢滴珠。
老婦人幽幽道:“滴珠是個苦命的丫頭,孝順,善良。管老婆子一聲姑媽,其實我也不是的親姑媽,是被人牙子賣到這里的,我看小小的一只,待在那麼大的籠子里邊,實在可憐,便出手買了。我也沒兒,死了丈夫以后依這祖宅寡居,本想收了做我的義,但卻很固執,說這輩子恨了自己的爺娘,在心里詛咒了他們千遍萬遍,不想將來連累我,所以我姑媽,不娘。”
蠟燭在百姓家里是稀罕件,即使歲皇城天子腳下,普通平民家中的蠟燭也是劣等次貨,發不出太過明亮的。
過這稀稀索索的一點兒桔,姜月見瞥見男人沉默在暗影之間的廓,不知他所思所想。
他說,錢滴珠上背負了人命。姜月見信。
但至于是什麼事,姜月見沒有問過。
從這個老婦人的口述看來,錢滴珠并非什麼十惡不赦之人,只疑,這其中是不是有些不可解的誤會。
姜月見溫聲道:“滴珠在宮里,想必過得不錯,以前的苦日子是沒有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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