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1章 捅破的窗戶紙

    彎月掛在樹梢頭。碎雪星星點點，這原本該是北國之都最溫的夜景。

    小姑娘抬眸看過來的眼神很平靜，表也平靜，連說話的聲音都很平靜。說，“可是藥材還沒湊齊……”說著擔憂的話，聽起來卻似乎隻是說著晚膳時沒有吃到喜歡的清蒸鱸魚似的。

    但寧修遠卻知道，此刻這樣的平靜下著一些隨時可能會炸開來的洶湧……他著心下忐忑，低聲勸著，“楚兄已經在尋了，我那邊也派了人，如今還有李奕維也在找，相信很快就有結果的。”

    說著，又輕聲問道，“不問問我東宮那邊如何了？陛下聽說了這件事，差點就氣地跳起來，這病眼看著就要痊愈了……明日一早，平郡王那邊應該就能收到要求嚴查嚴懲東宮的聖旨了，你盡管放心。”

    他聲音溫緩一如尋常。

    姬無鹽沒說話，隻沉默著點點頭，半晌，又將話題扯了回去。銀白的月打在臉上，讓的平靜看起來有種疏離與冷漠，說，“三哥。明日我就打算啟程，親自去找雪蟾蜍。”

    寧修遠一怔，“什麽？！你親自去？你怎麽可以——”他正要直接阻攔，倏地又想起許四娘的事，到了邊的拒絕又倏地咽了回去，放了聲音勸道，“寧寧，這雪蟾蜍已經有很多人去找了，不管是楚兄、還是我，我們都會盡心盡力的。我知道你著急，但雪蟾蜍本就是求一個機緣，縱然你親自去了，也不代表就一定會多幾分可能。”

    說完，又歎，歎息無奈又綿長，如同這冬夜的風穿過長長的回廊發出的嗚咽聲。

    在得到宣判之前，他的關心同樣有些不合時宜。近乎於窒息的安靜裏，他張了張，輕聲喚道，“寧寧……”

    至，寧修遠從未覺得燕京城的冬天這般的冷過。他避開了對方過於複雜的眼神，垂眸看著自己的指尖摳著窗戶的木框，半晌，輕輕歎了口氣，又一次在這個人麵前繳械投降。他說，“寧寧，別去了。若是始終沒有雪蟾蜍的消息，咱們至還有最後一顆解百毒的藥丸。”

    沒有人說話。

    四目相對之下，甚至連呼吸都斂著，冬夜的院子，安靜的隻有蠟燭燭芯的劈啪作響，還有很輕的風聲。寧修遠這才意識到，開著窗的屋子裏，甚至沒有炭火，而小姑娘披著薄薄一層的薄毯坐在窗下……他心疼，張了張，到底是沒有出聲。

        這個時候，這個話題既已提起，任何的打斷都有些不合時宜。

    寧修遠聽著，隻覺得心髒都在搐。他蹙著眉頭半晌，輕聲問道，“我猶豫過的，這一路上都在猶豫，站在這裏的時候也在猶豫。可若我不說、你不提，這事還是永遠都在那裏，不曾被提起，就無法被擱下。縱然你怪我、怨我，也比擱在自己心裏輾轉自責的好。”他抬了抬手，又緩緩落下，半晌，輕輕歎了口氣。

    雪花從外麵飄進來，冬夜的風不大，卻很冷，像是挾著冰渣子的冷，滲進了骨髓裏，冷得人遍生寒。

    他將窗戶拉開了些，抬了抬手又了回去，若無其事地擱在窗臺上，才溫勸著，“寧寧，答應我，別去了好嗎？咱們就耐心在這裏等著，一有線索，就快馬加鞭送回來，如何？”

    “我知道。但……我更擔心你，別去，好嗎？”他近乎於懇求，“聽話。”

    “可是……我答應了許四娘、也答應了沈大人，會照顧好。”姬無鹽堅持道，“我總不能坐在這裏空等著消息……陳老說，這毒，來勢洶洶。”

    “寧寧。”他喚，“也許這個時候不管是什麽解釋都像是蓋彌彰……但有些話我想著還是要說一說的。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涼薄也罷，但在我這裏，沒有人能比你更重要。彼時我們都以為，那是疫病，等待著燕京城的很可能就是浮遍野，這顆藥就是最後的保命符——這樣的東西，你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拱手讓人？我做不到。”

    到底是他第一個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一個表麵義正言辭心裏忐忑不安地等到著審判，一個垂眸挲著書脊看似心不在焉，實際上也是真的心如麻。

    兩人俱是沉默。

    “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一直到沈歆醒來又睡去，一直到陳老查出中毒。”的聲音很低，聽起來像是有些困，但言語流暢，顯然是這些話在腦子裏盤桓了很久直到現在不得不說，“在你過來之前，我便一直坐在這裏想著，若你自始至終都不提那顆藥，我便隻當全然不知。我去尋雪蟾蜍、救歆，此事就此揭過……說過的，逝者為大，但活著的人總要向前走……”

    姬無鹽收回目，垂眸看著手中合上的那本書，挲著書脊，同樣輕輕歎了口氣……努力維持了這一整晚的平靜出現了顯而易見的一裂。輕聲低喃，“在這之前，我始終不明白許四娘為什麽一定要選擇這樣玉石俱焚的方式來保護歆、保護我……明明我都告訴了，沒事的，有我在，沒事的。”

    垂著頭，看不到表，隻是聲音裏似有哽咽。

    姬無鹽沒說話，隻是近乎於沉默地搖了搖頭，溫和、平靜、又固執，燭火的微從後打過來，的眸底盛滿了月，一暖一冷的對比，讓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矛盾的割裂。

    這些話，寧修遠縱然不說，姬無鹽也是知道的。

    夜一點點下來。

    正是因為清楚寧修遠的為人與子，才知道這件事其實誰都沒有錯，隻有……差錯。所以沒有責備任何人，隻是自責、隻是難過。

    誰都沒有錯，錯的……隻有自以為是的自己，自以為能替姐姐報仇、自以為能護得住許四娘、自以為能擺平所有事的自己……

    “三哥。”低低地喚，“天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還有的忙呢。”不知道如何來麵對寧修遠，隻能下逐客令，避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