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前有條“映日河”,九條浮雕白玉拱橋橫其上。
外臣宮時需在橋這頭下馬、落轎,過橋后再按份品級步行或乘輦。
出宮時則反著來。
申時末,雨停云開,太子和蕭明徹在白玉拱橋這頭先后下輦。
按規制,該是太子先上橋,蕭明徹讓后半步。
但太子隨和笑道:“四下又無外人,你我兄弟之間,不必如此生疏拘禮。”
于是蕭明徹長一邁,上前與他并行。“今日之事,是我沖意氣,貿然驚皇兄。”
他并沒有單獨遞折子,而是先命宮人去東宮傳了話。
“是沖了些,卻補了我沒想到的,”太子笑睨他,“你為陳馳請功,又提出讓廉貞代為出席月底慶功宴,父皇很滿意,不是嗎?”
很顯然,不止齊帝滿意,太子也是滿意的。否則不會親自送他出宮,還一路送過白玉橋。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陳馳雖是低階將領,人又在南境趕不回來,但慶功宴多了他這個名目,蕭明徹就不再是唯一的主角。
這是蕭明徹自我削弱在朝中的影響,太子能不滿意嗎?
“父皇滿意,是看皇兄面子。他并不想見我,我知道。”蕭明徹半垂著眼,雖神還是冷淡,卻顯得異常乖巧。
這是李鳴昨日教他的法子:就算熱不起來,裝乖賣慘也會被視為親近的訊號。
今日面對齊帝和太子,他都在用這個法子。事前所未有地順利。
太子邁上橋,喟嘆一聲,負手緩步:“父皇重。你生母紅薄命,這了他心頭刺,便委屈你了。父皇要如何待你,我不好說什麼。但,往后若有什麼事,你還可來找我,我會盡力替你緩頰一二。”
“多謝皇兄護。”蕭明徹道。
他不信“父皇重”這種鬼話,但這不重要。
“至于你提的‘都司一職由郡王以上宗親子弟值’,父皇雖還在斟酌,不過你放心,我會幫忙勸。我想過了,早前是我疏忽,你這提法是對的。”
太子沖他挑眉,笑得頗有深意。
“你大婚當夜就去了前線,這一去就是半年才回,與淮王妃都生分了。若今后常駐邊境,只怕更難親近。”
蕭明徹看他一眼:“倒也,沒那麼生分。”
“你就犟吧。”太子悶聲笑開,像極了關弟弟的碎兄長。
“從行宮回府都一個月了,你沒進過那院,也不曾在你北院留宿。再怎麼也是以國禮娶來的王妃,就算不喜歡,有些事你也得敷衍敷衍。懂嗎?”
“謹遵太子教諭。”
“你喜歡什麼樣的?回頭我請母后替你挑兩個良家子……”
蕭明徹立刻道:“多謝皇兄好意。但,不必節外生枝。”
他難得出點急躁,這讓太子愣了愣。旋即又飽含同地笑了。
“也對。你那王妃可是個厲害角。”
自皇后拿回后宮的絕對話語權,將錢昭儀打發去太后陵思過,至今已過去快兩個月。
如今宮里已漸漸無人再提錢昭儀,連齊帝都仿佛忘了的存在。
可以想見,在太后陵的日子只會越來越難過。
后宮的手段,太子或多或知道些。
那是鈍刀子割,一天一天,一點一點,緩慢無聲的凌遲。
貌似不見,卻比白進紅出更殘忍。
關于錢昭儀是如何落到如今地步,旁人大都以為是太子或皇后的手筆。
但太子比誰都清楚,此事最重要的推手,其實是那位看起來張狂魯莽、好像沒做什麼的淮王妃。
“也罷。若往你府中送人,肯定會鬧,”太子很心地為蕭明徹想了個法子,“到時替你將人安置在外頭吧。”
*****
說話間,就到了白玉橋的另一頭。
蕭明徹看到自家府中的馬車停在那里,立在車窗下的侍還是李鳴院里的珠兒,稍有愣怔。
太子道:“行了,我就送到這里。”
蕭明徹執了辭禮,目送太子折返白玉橋后,便大步流星上了馬車。
掀開車簾的瞬間,他聞到一淡淡甜香。
抬眼就見李鳴布素,懷里抱著個小壇子。
蕭明徹不懂為什麼會穿這樣。
這是淮王府使婢常穿的,有時侍們為了做事方便,也會這麼穿。
明明是同樣的衫,穿來就有些不同。
見他直愣愣看著自己,卻不說話,李鳴更擔憂了。
挪去旁側,讓出主座給他。
“我怕你今日不順利,就來看看。珠兒說,是太子送你出宮的。挨打了?”
蕭明徹腦中有些,便只搖頭,沉默落座,側頭打量。
那麼聰明,不會不知道,即便他在宮里了委屈,此時來了也于事無補。
因為進不去。
可還是來了。連衫都沒來得及,是很擔心吧?
“那是挨罵了?或者,太子看破了我的小伎倆?別慌,小場面。你快說說今日是怎麼回事,咱們再想法子補救。”
李鳴取了個木勺,從懷中小壇子里舀了半勺花醬,然后遞給他。
“心不好時,吃些甜的能緩緩。雖你口中嘗不出滋味,但試試總無妨。”
蕭明徹沒有手去接,垂眼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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