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其實并不確定陸嶼然是什麼意思。
只是該說明白的,得說明白。
現在是孤家寡人,自己倒是看重自己的命,但除了這個,也沒有多的了,換句話而言,況并沒有比在天都時好,反而更糟糕。
陸嶼然真要有那種想法,是他不夠清醒。
溫禾安自認還算了解自己,自制力可以,在一些事上很有規劃,但說到底較真,也不是個會扭扭,委屈自己的人……那夜陸嶼然的氣息一出來,滲進脊骨,眉眼都熨帖地舒展,視線有點挪不開。
卻又不能得寸進尺,因為明白這種覺在自己這里可以是易,是那種一分一毫都計較得分明清楚,推諉干凈的東西,對來說是這樣,但對陸嶼然來說不是,如果是——只有數不盡的失,而無一分得,這太不劃算了。
不得不做理智的那個,不得不停下來提醒他。
因為陸嶼然對不錯。
從始至終都很不錯。
第二天,溫禾安神如常,出門見了月流,也見了林十鳶,回來的時候已經晚霞漫天了。
陸嶼然沒來找,如果他沒有別的意思,不理也是正常,畢竟大家都忙,各有各的事要做。如果他真有點那種心思,被這樣舉著小冰錐一,傲得從沒低過一次頭的人,意識到這將是場多麼惡劣不對等的關系,自然霎時,更沒見面的必要。
溫禾安原本想回自己的小院,結果才進門,就發現商淮手中著一張告示,滿面沉,健步如飛地沖陸嶼然的院子奔去了。站在原地看了看他的背影,覺得他每一頭發都氣得要豎起來了。
這是怎麼了。
溫禾安想了會,跟過去看了看,沒進門,就靠在門檻上,跟看戲一樣探進個腦袋。
商淮將手中扯下來的告示摁在那張八仙桌上,拍得啪啪作響,后咬著牙恨恨地摁手里的四方鏡,看樣子是在挨個通知人,剛巧幕一和宿澄都在二樓的書房,他們一前一后下來。
陸嶼然最后一個步下樓梯。
他一眼就看到了溫禾安,因為真的一點都不避諱,眼睛從商淮上轉到他上,帶著點的興味,沖他抿笑。笑起來眼里的緒很,沒有半分攻擊,像顆的漿果,手一,唯有輕薄的外皮,不見半點硌人筋骨。
好像從沒進過他的房間,從沒說過那夾霜帶雪,看似好心提醒,實則字字警告的話。
陸嶼然骨相清絕,常年呈現出瓷釉般的冷白,神不太好的時候,眼皮總是習慣地垂搭著,偶爾一掀眼,也帶著懶怠的懨,攻擊都斂進作里,細看幾眼其實能辨別出來。
商淮給自己灌了整整一杯涼水,咬牙道:“本家張了。張為溫流找雙煞果,他們在搞什麼!?”
陸嶼然只聽了前半句,就知道是個怎麼回事了,他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沒過一會,溫禾安也踱步進來,有樣學樣地拉開一把椅子,就坐在他邊不遠的距離。
在他恰好能容忍陌生人靠近的距離。
陸嶼然撇開視線,手抵了下因為沉寂太久而干的嚨,眼里緒不太好,薄薄的眼皮底下蘊了點烏青。
說來荒謬。
這一天他什麼也沒干,靠著書案后的壁柜靠得骨頭僵直,凝著在眼前燃下去的燭火時,腦海中浮現的不是巫山如何,可能會紛至沓來的各種麻煩,而是溫禾安。
溫禾安小時候是什麼樣子他想象不出,因而反復出現的僅是說這番話時的樣子。
控制得好,又或許是時間真的過去很久了,再深的緒都被沖淡了,所以其實沒出悲傷,或是難以釋懷的抑,只是很偶然抬頭的一個瞬間,烏黑瞳仁里被微芒照出一點怔然,呆呆的,好像還沒從一場彌天大夢中醒來。
他闔眼又睜眼,都是這個被刻意放大的須臾一霎。
冷靜下來之后,陸嶼然不是沒有冷然嗤笑過,同是心高氣傲之輩,難道不是溫禾安先接近的他?不是想來便來,說撂手就撂手,今日可著心了,喜歡哪個就再找了哪個?他從巫山之都走到歸墟,蠱用了又用,路往前走了不知多步,不可撼的底線規則一退再退。
不是沒有察覺。
察覺了,仍是站在原地,不肯多往前邁一點。就是如此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要賭上所有一切,扛住所有風雪,你得清醒地知道自己要走一條怎樣殘忍到萬劫不復的嶙峋之路。
你非得在這樣的前提下,做出抉擇。
會據你的語氣親疏,你下意識給出的自然反應,審時度勢,從容選擇進與退。
——這算什麼。
——就算是戰場上兩軍對陣,廝殺驟烈,分出勝負,也沒有要敗下陣來的那個親口承認自己丟盔棄甲,潰不軍的說法吧。
幕一拿過被商淮拍在桌子上的告示,仔仔細細看了遍,“哦”了聲,不知是覺得真稀奇,還是附和商淮:“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見到本家張,還是為天都辦事……真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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