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直到玉走出去,他也沒抬頭看一眼。
這個人簡直讓人不準脈門,玉倒有些糊涂了,到家仍想不明白。誰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一時興起玩一下?還是這個人本就只值得人家和玩一場?
碧紗櫥鉆進來一縷風,四下里搜刮一番,又趾高氣揚地吹出去了。徹骨地發寒一陣,手一抖,灑出幾滴茶湯來。
“你做點小事就這樣的不耐煩?”儷仙盤坐在榻上,笑著將賬本擱在上,“就這樣不高興伺候我啊?”
玉忙將炕桌上灑的茶湯搽凈,福道:“想岔了,我哪敢呢,伺候本就是分的事。”
這話回得無可挑剔,儷仙只得換轉話頭,“想什麼呢那麼出神。”
“沒什麼,就是今日到池家去,才想起來三姑娘托我做的那雙鞋還沒做好。”
“三姑娘問你了?”
“倒沒有,就是一見想起這事來。也快做好了,三姑娘下月家來就給。”
儷仙捧起賬冊又看起來,“哎唷,三姑娘在池家過著那樣的富貴日子,竟還肯隔三差五往娘家跑,真是不忘本。”
雖不讀書,賬篇子上的銀錢出倒還認得。指頭往口里一蘸,翻到下篇,一眼就看見玉上月回連家去時支取了三兩銀子。登時又擱下賬本,笑著盤問:“你回家去時都帶了些什麼?好容易回家一趟,可別打空手,你們家里瞧著也不像樣。”
玉一看那笑就曉得查著了賬,便明白說:“太太吩咐帶了幾樣點心,又給我爹娘捎去三兩銀子,給他們做年下的使用。 ”
“太太給你的?別是大爺給你的你不肯對我明說吧。”
“大爺近來因年下總往外頭去應酬,那樣忙,哪里還想得起這點小事?真是太太吩咐的,我也不敢欺瞞。”
可巧儷仙的丫頭香蕊辦完事回來,在外頭聽見,搭著冷腔進來,“在家里月月盤算著省檢,恨不得自己吃糠咽菜來打算闔家上下的日子,誰知人家一回家就帶去三兩銀子。我的好,改明日我也回家瞧瞧,您也許我三兩銀子。”
儷仙斂起那皮笑不笑的表,冷哼一聲,“我哪有那份權力?說是我管家,也不過是說得好聽,還不是拿一堆爛賬我填。好嚜,我千辛萬苦地在這里拆東墻補西墻,人家手一抬,倒大方。依我看,也別省檢了,統統吃了上頓不管下頓,大家落得高興,我還背些刻薄名聲。”
那香蕊站到炕桌前來倒茶,“說話可留神,回頭又傳到太太耳朵里,還不定有什麼別的罪名給您扣頭上,又是一通教訓。”嫌玉站在跟前擋事,狠推一把,“去!專會礙事。”
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地教訓人,還未到痛快時候,玉哪敢真去?只好讓到碧紗櫥底下,規規矩矩地立著聽。
香蕊見不吭氣,益發氣不過。又想玉本來月例銀子就比多出一錢來,上月額外又多得了三兩,平白添恨,便朝玉腳下啐了口,“你做出那副樣子給誰看?誰平白給你氣了怎的?”
儷仙那頭忙拍著嚷起來,“哎唷唷你快別這樣講!給大爺聽見,又說我們欺負了他心尖上的了人了!”
玉忙應聲,“并沒有欺負我。”
“那就是我欺負了你了?”香蕊走來推膀子一下,鄙薄地笑,“我怎麼敢?我就是個清清爽爽的丫頭,又不是誰的‘小老婆’。”
這時聽見外間有人咳嗽,須臾翔便走進來,脧巡三人一圈,坐到榻上把手在炭盆上烤火。一面問玉:“你是幾時回來的?”
他一回來,三人各自忙開,香蕊又往外頭去傳話,玉留下去倒茶,“原是早上回來的,回來大爺不在家,我又跟著張媽往池家去給姑爺祝壽,才剛回來。”
“見著姑爺了麼?”
“姑爺不在家,給朋友請出去了。太太送去的禮都給了三姑娘。三姑娘說,過些日子和姑爺一起回來給太太請安。”
“他們池家親戚多,又是祝壽的人又是年下的人客禮往來。既然忙,你該告訴不必急著回來,年后再來也是一樣。池鏡在家麼?”
玉將他解下的披風掛到龍門架上,輕拍著上頭落的雪,“不知道,我只在三姑娘房里,是張媽去給兩位太太請的安。”
翔眼睛不覺跟著轉進臥房里,儷仙看見,低著頭把賬本翻得簌簌響,冷笑一聲。他看一眼,收回了眼,“你才回來就跑這麼一趟,辛苦你。回房去歇著吧,一時半會沒什麼事。”
玉由臥房里出來,向兩人福了出去。
人剛沒了影,儷仙立刻憋不住冷笑連連,“這好些日子沒見著,此刻恨不得把眼睛粘到人上去,又走什麼?索我出去,把屋子騰給你們,好你們眼對眼的看個夠。”
翔在外頭吃了些酒,也是要避開戰火,便走進臥房,待要睡會。
人剛躺到床上,儷仙便丟下賬本追殺進來,“躲什麼?說中你的心事了?敢都嫌我多余,我礙了你們的事,我說我讓出去,你還不樂意了?”
翔只得起在床沿上坐著,兩個胳膊肘抵在膝上額角,“誰說你多余?誰又說了礙事了?”
“還用得著明說?”儷仙幾步殺到跟前來,
“誰沒眼怎的?我又不瞎,瞧你們郎妾意的樣子!你問我答的,誰得進去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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