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心下詫異,他從前一刻不肯在他們家里多坐的,上次回門省親連午飯席面還沒散就迫不及待走了。
秋五太太笑得眼全無,就怕連秀才趕回家來不見婿又有氣生,因此愈發哄著池鏡,“那你回房去睡會,那屋子我昨日才人掃洗過,趕巧了,今日你們就家來了。”
便吩咐王福媳婦去鋪上新被褥,又丫頭瀹上等的茶端去屋。玉還想催他回府,怕爹一時回來拉著他說些煩嫌的話。于是闔上門來,立在門后把著那門栓,一副言又止的表。
池鏡反而踏踏實實坐到榻上,著那新鋪的床,想到從前在那床上對說過的話。他總是想將拉他的一片苦悶的生活里,卻從未想過要踏足的生活半步。今日不知怎的有些改觀,覺得不在的日子里轉一轉,怎能真正和近?
盡管聽見外頭秋五太太咋咋呼呼的嗓門還是覺得厭煩,他仍很有耐心地將屋子脧一眼,笑道:“比上回那披紅掛綠的樣子清爽多了。”
如此一說,玉反而不好開口催他走了,不然像是趕客,“上次是回門嚜,那樣子喜慶點。”向床上遞一眼,“我服侍你睡中覺?”
池鏡轉過臉來,用晦曖昧的目盯著看,“你要如何服侍我睡覺?”
該死不死的,給他誤會了!玉倏地不自在起來,興許因為這屋子連也很陌生。把角稍微一撇,半轉開臉,“我是說睡中覺。”
“是睡中覺啊,我哪里說得不對?”
在他那目里臉紅起來,索不搭話了,只端起茶來吃。
這種氣氛之下,偏連秀才趕回家來,聽見他在窗戶外頭急切地問:“姑爺呢?”
“噓!”秋五太太朝窗戶上指一指,“才吃過午飯,此刻在歇中覺呢。”
連秀才聲音便忍耐著低下去,“噢噢,那不要吵他,等他醒了再說。”
難得有岳父如此婿的,玉更愈發不自在,臉皮也更紅了些,骨頭也有點僵。覺得接下來無論再和池鏡說什麼,都有結奉承的嫌疑。所以更是一言不發,木木地和他坐在榻上,磕得那茶碗冷清清地響了兩聲。
池鏡也聽見連秀才回來,不得不放低聲音,“還真有些困倦了。”
“那你到床上去睡。”
“誰來服侍我?”他打著哈欠走去,反坐在床上,把兩只腳出來,著笑。
在家鞋穿鞋都由人服侍,玉自詡賢良,只好走過去。待要彎腰,卻一下給攬著撳倒在鋪上,“服侍人也不全是這個服侍法,難道我討個,是為做這些事?”
玉睜圓杏眼,“那是為什麼?”
“凈和我裝傻。”他笑著將手進的斜襟。
玉稍微噘起道:“不要鬧了。”
他沒理,將兩個手撳在頭頂,下來親。玉原來還在笑,眼睛一瞥,卻瞥見窗戶上嵌著個貓腰哈背的人影,一看就是娘。
猛地一陣厭倦,扭著腦袋擺他的親吻,“不要鬧了呀。”
池鏡只當是拒還迎,還是親。忽然不知哪里迸出的力氣,一下掀開他,坐起來。
床架子“吱嘎吱嘎”幾聲,伴著秋五太太嘁嘁的嬉笑,說著話走開了,“趕生個兒子就好了!生個兒子,就是他們池家的頭一份!”
連秀才沒應的話,但玉可以想像,一定是一副贊同的微笑。生下個兒子于他們有什麼好,他們別想!
池鏡見一臉憤懣,以為真生氣,也忽覺無趣,坐起來訕然一陣,才微笑起來,“對不住,我不知道你如此不愿。”
他聲音沉沙卷石一般,玉不扭頭看他,知道他一定是誤會了,可這一刻沒想去辯解什麼。誤會也好,免得他以為能在上得到什麼上的回報。這樣掉價的人,不論還有什麼,也不會值錢。
其實他要他做什麼呢?難道對他還不夠好?偏要這百無一用的東西。
立起來,向前頭走,沒敢看他,“三哥,你回家去吧。”自覺這話顯得冷漠,又添上微笑,“這里的床不好睡,連我也睡不慣。”
池鏡在后面看那伶俜單弱的骨頭,忽然又不覺怨恨了,笑著站起來,“好,我去和岳父說幾句話就走。”
玉一下轉過來,顯得有兩分張,“說什麼?沒什麼好說的,他那些不過都是廢話。”
“廢話也不好不聽聽看,為上回我提早離席,想必他生氣,這會再走,也太不給面子了。”
他執意要走的世界看看,然而真和連秀才相坐下來,才發現和所料的一樣,的世界既鄙又市儈并且無聊。連秀才說來說去,無非拐彎抹角奉承他,他奉承人也不直接,還要顧及自己讀書人的臉面,池家門下多得是這樣的讀書相公,他連市儈也市儈得毫無新意。
池鏡聽得打瞌睡,好在秋五太太進進出出好幾回,又是換茶又是上點心,偶然笑盈盈地搭話,“是嚜,我看那縣太爺的才干還不如他哩!”聲音總是像說書人的醒木,擲地有聲,點明連秀才不能言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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