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著時,阿疇卻已經側首,看著希錦,溫聲道:“我看這里的茶倒是好,我給你點,你嘗嘗?”
希錦嗔怪道:“往日也不見你點茶。”
阿疇笑哄著道:“那不是今日正好補上?”
希錦笑:“好吧。”
阿疇便看向一旁的竹幾,卻見上面放置了一溜兒的青釉浮雕荷花紋蓋罐,每個罐中都是茶坊中已經炙烤碾磨過的茶末。
這蹴鞠場是時常有皇親國戚達貴人過來的,附近茶坊也都是頂尖好茶坊,不比外面那些尋常的,里面供應的茶末,研磨細膩不說,只品種就有七八種,甚至其中不乏貢品。
阿疇略頓了下,便要選那雙井白芽。
希錦:“在家便喝這個,如今來到了燕京城,還要喝這個嗎?”
阿疇眉眼泛起溫的無奈,他笑看:“我以為你喜歡這個。”
希錦:“不吃這個,換一個,有什麼新鮮的嘛?”
阿疇修長的手指頓了頓:“你要吃哪個?”
希錦:“隨便吧。”
阿疇略一沉,便道:“那就吃這個,紫筍,這個是貢茶。”
希錦:“好。”
阿疇當下便從那青釉蓋罐中取了些許來,投茶盞中調膏,又取了銀湯瓶來注湯。
從旁陳宛兒已經無法言語。
從未有一刻,深切地覺自己就是在自取其辱。
跑來這里,眼地看著那清風朗月的郎君,他做低伏小,要為他家的娘子點茶,忍耐著那娘子的潑辣子和言語,耐心地哄著勸著,還要對溫笑著。
而此時的坐在一旁,幾乎為了一個笑話,沒有人理會,沒有人在意。
陳宛兒攥著手,指甲幾乎掐到了里。
希錦卻很是優哉游哉,邊了那吃著,邊看他點茶。
阿疇握了那銀湯瓶,于是熱湯便傾瀉而下。
他生得姿容俊雅,舉止俗,如今修長玉白的手握著那銀湯瓶,湯聲颼颼而響,猶如風吹松林一般,連綿不斷,實在是賞心悅目。
希錦并不是什麼點茶高手,但也見過伯父點茶,更見過汝城有人斗茶,自然知道這竟是高手中的高手。
想起過往,不免慨,想著他年時是盡了榮華富貴的,也曾經揮金如土,將那名貴玉石隨手送人,后來落魄了不濟了,卻去當那份低微的小伙計,每日被人呵斥,低頭送貨,甚至被人使喚著當車夫去趕車。
他卻并沒什麼怨言的樣子,好像也甘之如飴。
這個世上,有幾個人能有這般際遇呢。
這麼想著間,在那氤氳白汽中,也看了一眼陳宛兒。
陳宛兒神僵地坐在那里,顯然是渾不自在,就像椅子上長了刺。
顯然阿疇并不認識陳宛兒,或者說沒什麼特別誼的。
所以今天也是特意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要給陳宛兒一個沒臉。
至于陳宛兒所說的故事,應該是早忘了。
其實想想也是,八歲前的榮華富貴沒了,誰還記得這滴滴的小娘子,還是吃飽飯逃命要吧。
也就懶得理會了,問都懶得問。
這小娘子分明眼想勾起阿疇的回憶,才不要幫提醒呢!
他曾經給人家玉石,那小時候必是喜歡的,也玩過的,既然這樣,那恨不得他這輩子都忘了才好呢!
萬一想起小時候,念起什麼舊呢!
對于萌發的小芽,希錦當然要狠狠掐死。
這麼一想那玉石,突然就有些恨。
小時候給人家貓兒眼寶石,結果后來就那麼一塊玉,他都不肯給自己。
小氣!
***********
陳宛兒到底走了,臉紅耳臊地走的。
走之前,阿疇連都沒,待客禮節,起送一送都懶得了。
反倒是希錦好脾地起,送出來。
出門的時候,清楚地看到陳宛兒瞥了阿疇一眼,是黯淡的,失落的,但是多又帶著一期盼,好像盼著阿疇會站起來理一理。
可……怎麼可能呢!
于是陳宛兒說還休,眸子中漾著霧濛濛的幽怨和無奈,就這麼走了。
回到茶室中,希錦想著陳宛兒那仿佛被辜負拋棄的可憐模樣,托著下,歪著腦袋胡思想。
想來那一定是個春明的午后,應該是在花園里,六七歲的小娘子哭哭啼啼,梨花帶雨,份尊貴的皇太孫拿了那番州進貢的海外稀罕寶玉送給,哄著開心,于是小娘子破涕為笑,你一聲小郎君,我喊你一聲小娘子,兩個人你儂我儂。
這不就是一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嗎?
結果因為世事難料,兩個人小小年紀就此別離,一個四奔亡險象環生,一個春閨幽怨日日期盼。
總算上天不曾辜負他們,多年后再重逢,他重登高位,貴為皇太孫,而也出落得無雙,郎才貌,好生般配,就此譜寫一段大好姻緣。
很好,可以寫一出好戲文,名字都給他們取好了,就“貓石緣”。
這悲歡離合世事滄桑,話本都得分上下集,一冊裝不下啊!
回憶著陳宛兒,那眼神,那癡,還有那看向郎君時癡癡纏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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