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帝又轉了兩圈,突然低聲問張朝恩:“你覺得,朕把裴七郎賞給嘉寧,怎麼樣?”
張朝恩想了想,說道:“裴七郎的好模樣在城是出了名的,可惜生錯了家門。”
說起裴家,太帝又想起了舊事,“裴家就是冥頑不化的白眼狼,枉費朕對他們那麼好,還想把阿姒嫁過去,可他們裴家都做了什麼,恩?靈帝昏聵,裴家不僅不起兵助朕,竟然還想告發朕。當時朕率兵攻城,裴道宣那一箭險些要了朕的命,幸虧崔縉替朕擋了一下,不然就不是傷著那麼簡單了。”
張朝恩說道:“陛下乃天龍正圣之命,必能逢兇化吉,轉危為安。”
太帝道:“裴家不能留,一是因為裴家站錯了隊,二是因為裴家基太深,名太盛,若是不清理干凈,沒辦法給后來人騰位置。”
“那……陛下打算如何置裴七郎?”
“其實單饒他一個倒也無妨,量他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太帝思忖著說道,“朕只是擔心有些人見裴家還有脈留存,會賊心不死。朝恩啊,門閥郡這種東西,最虛無縹緲,卻也最容易蠱人心。朕記得靈帝之衰,即起于他貶謫膠東袁氏。那袁崇禮乃是大魏文人之首,袁家更是四世三公,極有名。袁氏與靈帝離心,導致那些一心追隨袁氏的大小士族也對靈帝不滿。”
張朝恩問道:“陛下是擔心裴七郎若是活著,會像當年的膠東袁氏那樣攪弄風云?”
太帝點點頭,“前車之鑒,不可重蹈覆轍啊。”
“若說因為別的,奴才不上,單這一條,奴才倒覺得您不必憂心。”張朝恩笑得十分寬心。
太帝好奇,“怎麼說?”
“奴才有幸讀過幾天書,聽過伯夷、叔齊在商朝滅亡后不食周粟,活活死在首山的典故。奴常常想,若是他們沒這麼有骨氣,吃了周朝的糧食,雖然能活下來,卻再無可能為后世標榜氣節的模范,或許有些地位,只有死人才能。”
張朝恩說著,了一口氣,暗暗覷太帝的神,見他聽得認真,這才繼續說道:“奴覺得裴家這事也是同樣的道理。您若把裴家人都殺了,讓他們死得太干凈,反倒容易全伯夷、叔齊。若是您給裴七郎一個食周粟的機會……”
聽到這兒,太帝心中恍然,接話道:“給嘉寧做面首可不是什麼面的事,你看那些世家子,寧死都不肯去服侍嘉寧。若是裴家的兒郎做了嘉寧的面首,就好比往裴家清的門面上潑糞水,必能讓想要追隨裴家、追隨靈帝的人不堪其辱。這就好比……殺文臣先削其風骨,殺武先滅其威風,有殺人誅心之良效。”
張朝恩躬一揖,笑瞇瞇說道:“陛下圣明,奴才心里那點小九九,全被您看了。”
想通了這一竅,太帝對裴家的置有了新的主意。他不可能饒恕太多人,人多容易生,僅留一個裴七郎出來,既能惡心那些追隨裴家的人,又能做個順水人,滿足嘉寧公主的胃口。
太帝回到青玉案前坐定,“張朝恩。”
張朝恩上前一步,“奴才在。”
“朕下詔,你親自去天牢里提人。”
第7章 府
裴家的未婚郎已沒籍為奴,如今散騎省下設的天牢里關著裴家的男丁及其妻子。
有獄卒趁送飯時將手到了裴夫人上,被裴初隔著牢欄擰斷了手腕。自那以后,再沒人敢去招惹裴家的眷,但裴初也因此吃了不苦頭,被打得遍鱗傷,在天牢里發起了高燒。
他靠在角落里昏睡,渾渾噩噩間,聽見了母親刻意低的聲音。
“巽之,巽之,快醒醒……”
終年對他不假辭的母親,似乎終于因他的回護之舉而于心中有所,用那種只有對大哥說話時才會有的溫關切的語氣喊他的名字。
“母親……”裴初艱難地睜開眼睛,裴夫人將水喂到他邊,他啞聲問道:“您怎麼過來了……”
他的牢房和裴夫人的牢房原本隔著一道門,張朝恩恩許他們母子再見最后一面。
裴夫人將裴初從地上扶起來,指了指牢房外通明的燈火,低聲道:“有貴人要見你,張公公在外面等著了。”
裴初燒得混沌不清,“見……我?”
裴夫人“嗯”了一聲,飛快將一枚質地溫涼的紫螭紋玉佩塞進他的袖子里,這是費勁周折帶進天牢的唯一件。
“收好它,無論救你的是誰,你都要抓住機會努力活下去,若是有一天你能找到前太子,幫他復位報仇——”
張朝恩慢悠悠走上前來打斷了,“裴夫人若是覺得聊不夠,不如讓令郎陪您去地府好好聊?”
裴夫人陡然噤聲,深深了裴初一眼,然后將他往外一推,“走吧!”
裴初踉蹌走出天牢,連月的缺食水與暗環境讓他疲弱不堪,獄卒拎起一桶冷水往他上兜頭一澆,算是給他洗了個澡,也不管他是死是活,就這樣水淋淋地拎著他了宮,扔在宣室殿前的丹墀下。
他渾泛酸的骨頭和沉重的鐵枷一同摔在地上,侍衛在他上狠狠一踹,讓他以跪伏的姿勢叩倒在丹墀之下。
裴初緩緩抬起頭,看見了站在丹墀之上俯視他的兩個人。
頭戴金冠著玄袍的是太帝謝黼,站在他側正挑起帷帽薄紗打量他的是嘉寧公主謝及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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