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并不答言,只是靜靜聽說。
謝及音道:“王都尚且如此,況大魏其他三十六郡。我雖是公主,不涉朝政,可公主府一食一皆取之于民,我不忍見大魏子民此苛政,若此事與你有關,還請你三思而后行。”
對他真是寬容到了極致,縱使懷疑他涉這一池污水,也先為他找了這麼多理由。
裴初聽完笑了笑,溫聲道:“巽之會謹記殿下的教誨,不負殿下為民為我的一片心意。”
謝及音端起茶盞道:“不必和我說這些抬舉的話,我知你曾游學各,心懷冰雪,看得遠比我明白。”
裴初道:“只是看得明白,未必行得清白,還要殿下時時督訓。”
謝及音又想起另一件事,問裴初:“聽說天授宮擅制丹藥,你既一眼就能看明白父皇賞我的東西,是不是也服用過不?”
裴初并未否認,“制藥服丹,確實是天授宮弟子的修行常事。”
“五石散?”
“也服用過。”
謝及音抿不言,眉心微蹙。若說金丹尚不了解,可五石散十分清楚,并不覺得是什麼延年益壽的好東西。
對裴初道:“這些東西,以后也該用。”
裴初道:“我聽殿下的。”
他如此從善如流,倒謝及音有些懷疑自己,“我說的這些難道都對麼?”
“并無不妥,”裴初溫然道,“且殿下教誨,并非人人有幸聽得,難道還要違逆嗎?”
謝及音面上微紅,輕哼道:“哪里學來的油腔調。”
第43章 夜雨
裴初回到得月院時天將暮, 他找到鄭君容,問他要與宗陵天師聯絡的信鴿。
鄭君容很高興,問他是否準備回天授宮, 裴初撒手放走鴿子,對他說道:“太平不了多久,你應該早日離開,不必管我。”
鄭君容疑,“可師兄不是已經答應宗陵天師, 三個月回天授宮麼?”
裴初道:“我答應過的事很多,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并非每一件都能做到, 只能挑最重要的去做。”
他曾答應過裴夫人, 若找到先太子蕭元度,要替裴家盡忠,護他周全。也曾答應宗陵天師,待了卻事便回天授宮請罪。這二者皆有生路, 可生路之外, 還有一個謝及音。
他承諾,要守在邊, 直到一切結束。
裴初腳上戴著鐵枷, 行不便,勞煩宗陵天師來公主府中尋他。第二天夜, 宗陵天師避人而來,見裴初立于竹影之下,一白勝雪。
宗陵天師捋著長髯冷笑道:“你如今的架子真是越發了不得, 什麼天大的事,勞為師夤夜翻墻戶, 卻連薄酒都不備下?”
裴初走到他面前說道:“您如今是天子座上客,不缺我一壺酒,我有孝在,更不宜飲。”
宗陵天師掃他一眼,“你這是為裴衡守孝?”
“不然呢,”裴初輕飄飄一笑,反問道,“難道為魏靈帝和姜皇后嗎?”
宗陵天師聞言,神陡然一凜,旋即又一笑,作不解之態,“哪怕是為舊主守國喪,年初也該除服,你今夜不不鬧這一出,是為何故?”
“這世上知曉的不止您一人,各人有不同的算盤,我早晚會知道真相,您不必張,”裴初溫和一笑,“裴衡夫婦、魏靈帝、姜皇后、蓮池和尚,還有……您。這麼多張守一個,可能嗎?”
宗陵天師問他:“那你又是從何得知?”
裴初道:“這不重要。”
“是不重要,因為這件事本也已不重要。當初魏靈帝籠絡河東裴氏,主提出要易子而養,如此一來,裴氏保蕭氏的天下,就是保他自己的天下,以后那皇位上,坐的可是裴氏的脈。”
宗陵天師捋著胡子笑道:“可是小計不敵大謀,如今蕭裴兩氏皆滅于謝黼之手,你姓裴還是姓蕭,又有何區別呢?”
自己心中猜測是一回事,聽知人坦白又是另一回事。裴初想起臨終前的母親,一邊叮囑他要向蕭元度盡忠,一邊又將紫螭紋玉佩還給他,最終糾結而痛苦地死去。
裴初垂目一笑,半晌,似自嘲地輕聲道:“原來如此。”
“你邀為師前來,就是為了打聽這個?”
“還有一事,”裴初抬眼看著宗陵天師,目微涼,“是關于嘉寧公主上的毒。”
宗陵天師笑道:“連這也告訴你,看來對你十分信任。”
裴初道:“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公主,天授宮的手是不是得太長了?”
“你嫌天授宮的手長,先看看自己是什麼境遇,若沒有天授宮,你如今也是葬坑里生蛆的白骨,世族公子、前朝皇,有何區別?”
宗陵天師語含微諷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世皇權如芻狗,唯有天授宮才是至高無上的權力,無論大魏南晉、五胡羌,皆是我天授宮的門徒。即使是謝黼,也不過是天授宮的傀儡罷了。”
裴初細細琢磨他說的每一句話,突然問道:“謝黼篡位以前,天授宮是否就已經在摻和了?”
宗陵天師道:“謝黼命格極貴,此乃他天生的運道。”
“天生的運道……”裴初輕嗤,“天授宮還真是把自己當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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