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的孩子滿五個月的時候,春芽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當然,這個“準備好了"只是說的品。
至于上天是否肯給母子這個機會,順利地到那個世界去,這是永遠也沒辦法確定能不能準備好的。
那將是一場冒險,一場豪賭。
若是失敗了,和孩子可能都會在電之中灰飛煙滅。
可是就算想到那個后果,的心卻依舊是平靜的。因為即便危險,卻至還有機會。
如果不試,不但孩子有可能胎死腹中,就算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平安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孩子卻也還是要因為這個生母的奴籍份而一生抑郁。
就像當年的云晏。
想到這兒,春芽做了一個自己也意外的決定:又去拜訪了雪姨娘。
云晏當日說,可以去見雪姨娘,討教養育孩兒的經驗,曾經斷然拒絕。
見來了,雪姨娘也是有些意外,不過旋即微笑著上前拉住的手。
雪姨娘倒跟這府中所有人都不一樣,雪姨娘不嫌棄。
興許是因為份曾經相同吧?
雪姨娘絮絮地與講說當年的舊事。春芽靜靜聽著,竟也聽出了一些自己沒想到的滋味。
——老侯爺有那麼多妻妾,可是除了元配的方夫人和大夫人生養下兒子,其余的妾室要麼就是沒有生養,要麼就只能生下兒。只有雪姨娘除外。
春芽曾經心有懷疑,雪姨娘的講述的確給了答案。
“不是沒有妾室為老侯爺懷下男胎,可在胎相確定的次日,那懷胎的妻妾便會落胎。妾室里只有我,生下了阿晏。”
春芽心下覺得有些沒意思。所以雪姨娘這是還要向炫耀,老侯爺是真心喜歡雪姨娘的麼?
雪姨娘與一個奴婢說這個做什麼呢,又不關心。
可是雪姨娘如今貴為定國公府的老夫人,春芽又是自己主來拜訪人家的,人家遞了這話茬兒過來,不接便又顯得自己有些沒意思了。
春芽便垂下頭去,說出如雪姨娘所愿的那句話:"奴明白,在老侯爺心中,老夫人是那個特別的人。興許,在老侯爺心中,除了原配方夫人之外,老侯爺最喜歡的就是老夫人您了。"
“就連三爺,雖說是庶子,卻也是府中唯一的庶子呢。由此可見,三爺雖然小時候心有委屈,可其實他卻是被老侯爺喜歡的孩子啊。"
春芽難得這樣主地奉承,已是夠乖了,可是雪姨娘反倒輕聲笑起來。
"你這丫頭。說得全不由衷,真比罵我還難聽。”
春芽一額,急忙起,想要跪倒請罪。卻被雪姨娘親手扶住。
雪姨娘眼角笑意淺淡,緩緩換上了歲月的細痕。
"你猜錯了。不是老侯爺覺得我母子特別,才肯準我生下阿宴。而是,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罷了。"
“我懷胎之時全都不老侯爺知道,子不舒服的時候,連郎中不敢請,就是怕走了消息。我還故意與他賭氣,讓他一氣之下將我趕出府去,丟進田莊去。我又用布帶將肚子纏起來…幸好我生得本來就瘦小,又穿大的裳,所以直到要臨盆之前,才人知道我懷了孩子。
“老侯爺知道,親自來田莊,知道阿晏的月份已經大了,若是強行落胎的話,胎兒會知道痛苦,連我也同樣會死。老侯爺這才不忍心。”
"…后來也是我用自己的命跟老侯爺發誓,我一定會盡我所能護著我的孩子,就算老侯爺不在了,就算整個候府都不在了,我依舊會護著我的兒子好好地活下去,老侯爺終于應允下來。"
雪姨娘的講述語氣平靜,春芽卻聽得心驚跳,"老侯爺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難道心理扭曲,恨自己的子嗣?"
“傻丫頭,別說,老侯爺在天上該氣得吹胡子瞪眼了。"雪姨娘卻搖頭,"不是他恨自己的孩子。恰恰相反,他其實是想保護他的孩子。"
春芽怔住:“死亡也是一種保護?"
雪姨娘卻靜靜看著的眼睛:“沒錯。生逢世,死亡有時候真的就是一種保護。趁著那胎兒還小,不知痛苦,平靜地死去便可以不這人間的苦難。”
春芽定定住雪姨娘。若是從前,會對雪姨娘這話嗤之以鼻,后悔今日來拜訪。
可此時懷著孩子,而且下定了寧肯冒險,也要帶孩子去往另外一個世界的決心,卻離奇地明白了這其中的涵義。
雪姨娘靜靜垂下眼簾:“老侯爺既然能將"云雷震九州”托付給你保管,想必你現在便也已經大概知曉了云家的份。
“云家的份,遲早都會被揭開。前朝皇室脈,一旦被揭發,只要是男丁,全都要凌遲死!到那時候以那樣的方式去死,便是死得太痛苦了啊。"
春芽一頓。轉開頭去,莫名地忽然明白了云晏對權力的極端,奇異地理解了云晏如今拼盡一切也要為手握天下的權臣的念想。
雪姨娘靜靜看著春芽,仿佛看懂了春芽的心思。慢慢地一笑:“二郎是嫡子,又是鐘靈毓秀,我也喜歡那孩子。可是那孩子天生慈悲,不忍殺生。"
“二郎為家主,是能讓侯府家聲煊赫,可是——卻護不住云家啊。一旦云家的份被揭開,天塌地陷之時,二郎即便有能力撐住,可是以他本心來說,卻會極為痛苦。”
“等風波過后,即便全家得安,他自己卻無法解,而是繼續活在煉獄里。"
春芽無言以對。盡管心里更偏向云毓,可是卻不能不承認雪姨娘的話,的確有理。
便垂下眼簾去,"三爺殺伐決斷,的確適合在這世之中執掌強權。”
雪姨娘笑瞇瞇打量春芽,忽然又說了句有點跑題的話,“你知道的,老侯爺也是妻妾群。"
春芽心下微微一。不過裝傻,只管漠然抬眸,迎上雪姨娘的眼睛。
“奴婢愚鈍,老夫人這話,奴便又聽不懂了。"雪姨娘笑了笑,轉開眸子,
“孩子你看窗外那一叢薔薇花。”
春芽順著雪姨娘的視線向窗外。滿園紅薔薇,開得瀲滟雪姨娘收回視線凝視春芽,
“你猜,我最喜歡其中的哪一朵?”春芽被問得愣住。
那滿園薔薇,不說一萬朵,也有數千朵。
雪姨娘輕輕莞爾,“藏起一朵最心的花兒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將它放進一叢花中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