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父病倒,這家中的營生自然到曲家二叔和蘇夫人手里,就算甜釀一個初門的新婦,也能看出來,曲家二叔和蘇夫人避諱曲池,避諱得,尤其是蘇夫人,每日在甜釀邊,話里話外總是要多問些。
但爭不爭,搶不搶,那要看曲池的意愿。
曲池往素在家,都有些沒個正行,眼下倒是在病床前守得端端正正。
病床前有人流守候,曲池多半陪夜,甜釀每日早起去接他回屋里歇息補眠,兩人從花園里穿過,聽見山石后有細碎的聲響掠過:“怎麼還不死……”
那話語從山石里穿過來,帶著風音,甜釀識不出來,以為是哪個伺候的奴仆在這撒怨氣,心頭一驚,扭頭看曲池,俊臉繃得的,臉鐵青。
“是二叔……”曲池咬牙。
曲家二叔向來沉默寡言,看著老實本分。
這府里,也是一本爛賬。
曲家的日子像磨盤,一圈圈碾,從瑣碎里滲出黏膩的苦來。
夫妻兩人先收到明輝莊曲夫人的來信,信里勸弟,父子兩人素來緣淺,如今父病,子孝病榻前,更當扶持家業,抗當起一家之主之責,亦擇日歸家侍奉父親。
曲池早先派了家中一個管家去錢塘料理余事,那管家執家主信,先去拜見了楊夫人,把錢塘的一眾仆役都打發了,香料鋪也暫時關了,回信報給曲池和甜釀,說是一片蕭條,好在人都無事,都打發干凈了。
甜釀眼眶發熱,幾不忍聽,曲池握著的手,良久開口勸:“父親已昏迷半月,還不知何時可睜眼……也不知以后狀況如何……你若重開香鋪子,等家里閑下來,我們先在江都開一間……錢塘以后再做打算……”
他從未想過要靠妻子養活,如今香鋪和新居都沒了,妻子心毀之一旦,作為丈夫,自然當立業養家。
曲池捧著妻子膩的臉腮:“我近來心里總空落落的……看著床榻上的父親,想起小的時候……九娘,萬一父親……早些替我生個孩子吧……”
婚已八個月,不可謂不里調油,年輕人心燥,除去眼下這段日子,床笫間難有閑停的時候,這個時候若能有孕,對,對他,甚至對曲家,都是好事。
甜釀遲疑了許久,知道錢塘的一切,可能就要在此抹去痕跡,終是點點頭,潸然淚下:“好。”
曲父早在明面上說過要把家業傳給曲池,又是長子,要手家中營生,誰也說不得半個字,曲池守候病榻之余還要學著打點家中事務,他既然有意要奪,甜釀于宅,也自然要助一臂之力,每日服侍婆母,相依作伴,婆媳兩人一道伺候曲父,半點也不能怠慢。
曲家突然有客上門,說是來見親的。
蘇夫人先出去招待,和來人說了幾句話,多瞥了幾眼,喚邊的婢子:“去喚夫人出來見客。”
甜釀起初有些詫異,去正廳會客,也是長久愣住,被蘇夫人攜著手帶到人前才回過神來。
來人是王妙娘和喜哥兒,帶著一個怯生生的小兒。
王妙娘喊的是:“甜姐兒。”
喜哥兒也喚:“二姐姐。”
幾年不見,喜哥兒長大了,一瞬間就了小年,量已經抬到下了,王妙娘也老了,眼尾也有了細紋。
這算是意料之外的相逢,無論是什麼原因驅使的,甜釀心頭都激不已,握住兩人的手:“姨娘,弟弟。”
蘇夫人臉上笑容有些奇妙:“原來真的是江都的親家,之前不知,倒是我家失禮了。”
曲池聽聞,也趕出來見客,王妙娘打量著這年輕人,有些勉強的笑著:“今日算是見著婿了。”
曲家旁人見這一排場,俱是有些丈二腦袋不著頭腦,還是曲池出言掩飾:“九娘非施家親生,乃是王姨娘帶施家的義,在施家住了十年后離開江都,回歸了本名本姓。”
但只要稍一打聽,就知道這位昔年的施家二小姐的一些不著邊際的風言風語,也知道施家這位養育的王姨娘的一些前塵往事。
曲池款留王妙娘母子幾人留在曲家,和甜釀敘舊說話,待旁人散盡,王妙娘款款握著甜釀的手:“回來多久了?也不回家來看看。”
“快一個月了。”甜釀看著弟弟妹妹,目回到王妙娘上,“之前去過施家一次,姨娘和弟妹都不在,后來這家里出了事,一直也沒來得及見……姨娘如今過得好麼?”
王妙娘微笑:“很好,我帶著兩個孩子,日子清凈。”
如今已算是洗凈鉛華,素靨見人,裳也是極簡,一點看不出昔年的妖嬈風,像個樸實的婦人。
甜釀將喜哥兒和慶姐兒摟在懷里,輕聲問:“我走之后……他有沒有……難為你們?”
王妙娘道:“沒有,他對我們還算好,食無憂,奴仆照料,喜哥兒還念著書。”
喜哥兒仰著一張清秀面孔:“姐姐,你嫁人了麼?”
“是啊,我嫁人了。”微笑,“剛才你不是也喊過姐夫了麼?”
喜哥兒點點頭,又問:“姐姐,你這幾年都去哪兒了?”
甜釀將自己的遭遇略講了一遍,最后王妙娘帶著兒離去,甜釀喚住,緩聲問:“姨娘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也是湊巧,在廟里偶爾見著你,才知道你回來了。”王妙娘溫笑,“打聽之下,才知道你嫁到這家里來了,也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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