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元宵結束，這個年節也算過了。

謝伯縉依舊每日隨國公爺去軍中，謝仲宣也收拾起行囊去郡學讀書，文慶伯府的老夫子還沒回肅州，所以謝叔南還能再瀟灑些日子。

自那夜一起放過焰火，謝叔南對云黛親近不，隔三差五就來找玩。倆人年紀相近，倒也能玩到一塊兒。

轉眼到了二月初，孟老夫子回來了，伯府的家塾也開了張。

謝叔南整個人都蔫了，他是真不想去讀書。可不想去，還是得去，不然父親肯定要把他吊掛著打。

云黛見他在飯桌上愁眉苦臉，小大人般勸道，“三哥哥，能讀書是好事，外頭多人想讀書都沒機會呢。你讀到了書，也能進長安考狀元，當大……”

謝叔南托著腮幫子，懶洋洋道，“我不讀書也能當，所以為何要讀書？”

云黛一噎。

“云黛，你別理他。”喬氏給云黛舀了碗百合蓮子甜湯，轉臉又瞪著謝叔南，“你這些渾話最好別讓你父親和兄長聽見，否則他們肯定要罰你。”

謝叔南連忙賣乖，“母親您最好了，為著兒子的屁，您可千萬別與父親和大哥說，我明兒個保管乖乖去伯府報道！”

喬氏嗔道，“飯桌上呢，還當著你妹妹，別胡吣了，快吃你的。”

謝叔南端起碗，快速拉了幾口，一抹，就說吃飽了，轉溜了。

云黛盯著謝叔南的背影，很是羨慕。明日三哥哥就能去讀書了，而還有一個月才出熱孝。

“這個三郎啊，從小被我寵壞了，養出個這樣不著調的子。云黛，你可別學他，讀書使人開智明禮，那可是益終的事。”喬氏往云黛那邊側了側，見小姑娘這一月來氣好了不，再不見剛來時的憔悴傷懷，眸也暖了幾分，“開了春，天氣也暖和起來，明日我人給你量下尺寸，做兩套春裝。”

云黛推辭，“夫人，我的裳夠穿了……”

喬氏道，“還是要做的。三月里你要去伯府讀書，春日宴上還要見客，總得有兩件新裳撐撐場面。對了，還有一事，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替你教習嬤嬤，可巧你大姑母府里有位嬤嬤是肅州人，到了年紀要回鄉養老，我便讓你大姑母將人送了過來。算著日子，這兩天也該到了。”

喬氏口中的大姑母，正是那位嫁去王府的大姑。長安王府里出來的教習嬤嬤，那規矩禮數自然是沒得挑的。

“有勞夫人費心了。”云黛心頭容，起要朝喬氏叩拜，被喬氏按住坐下，“好孩子，自家人客氣什麼，只要你愿意學，我定會將你培養一位出的閨秀，絕不人看輕了去。”

***

過了兩日，端王府的那位教習嬤嬤便來到國公府。

那是位連一頭發都梳得齊齊整整、一不的銀發老太太，穿著藏青壽字紋袍服，形雖有些佝僂，但氣神凜冽如松柏，讓人之便心生敬重。

初次見面，云黛很是客氣的與那鄭嬤嬤見了禮。

鄭嬤嬤在長安四十年，十三歲宮當差，了閔婕妤邊的得力。后來端王殿下分府出宮，又被閔太妃派去照料端王，之后便一直在王府當差，直至如今年邁，才向王爺求了個落葉歸的恩典，回到肅州養老。

長安繁華，鄭嬤嬤什麼樣的貴沒見過，一雙老眼也練得毒辣，謙和的了云黛這個禮，又還拜回去，同時不聲的打量著前之人。

云黛的世，鄭嬤嬤也有所耳聞，原本是不愿來教的，想著這姑娘只是個養，又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公府脈，就算有國公府抬名頭，無父無母無宗族的孤，頂破天去也就嫁個四品左右的宦人家。這樣的姑娘，這樣的歸宿，哪里用得上鄭嬤嬤教？

可如今親眼見著云黛，鄭嬤嬤卻有所改觀。

只見這小姑娘形清瘦，稚的面容尚未長開，但骨相極好，仍可窺見幾分明秀，最為難得的是那雙黑亮的眸子，小鹿般純澈明凈，水霧汪汪，看得人心尖都。

喬氏見鄭嬤嬤對云黛滿意，適時出聲，“鄭嬤嬤，日后我們云黛就拜托你了。”

鄭嬤嬤恭敬道，“夫人這話折煞老奴了，也是王妃娘娘和夫人抬舉，愿意將云姑娘給老奴教養，老奴定不負王妃娘娘和夫人的信任，傾盡全力教養姑娘。”

喬氏滿意的點點頭，看向云黛的目充滿希冀。

*

鄭嬤嬤在侄子家只住了兩日，便搬進清夏軒的西廂房，開始教云黛規矩禮儀。

云黛勤勤懇懇的按照鄭嬤嬤的要求練。

人雖不大，瞧著弱弱的，可卻像荒漠中的芨芨草，而堅韌，練得再久也不喊累，練錯了就一遍一遍的再來，從無半分抱怨。

鄭嬤嬤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更是用心的培養著云黛，甚至連宮廷的規矩禮儀都教給——

也不知為何，或許約約也帶著幾分期待，想要看看這小姑娘日后是否能有更大的造化。至于那更大的造化是什麼，自個兒也不清楚。

期間謝叔南還來找云黛玩過兩回，見料峭二月天里練得汗水漣漣，本來還想抱怨讀書辛苦的話立刻咽回了嗓子眼。

轉眼到了三月，桃紅柳綠，百花爭艷的季節，云黛總算出了熱孝，能出門走。

知道云黛能出門，最為歡喜的莫過于謝叔南——總算有個伴陪他讀書了！

喬氏早就與文慶伯府打過招呼，喬家家塾也給云黛留了位置，置辦了桌案板凳、文房四寶等。

學的前一晚，云黛輾轉著睡不著，又是興又有些忐忑。

琥珀聽到里頭的靜，輕聲問，“姑娘怎麼還沒睡？明日還得早起去伯府呢。”

“琥珀姐姐，我睡不著。”云黛側抱著的被褥，相這些日子與琥珀也悉了，便道，“你陪我說說話吧？”

琥珀披了件衫，掀簾，蹲坐在床邊，“姑娘想說什麼呢。”

云黛想了會兒，說道，“伯府那位孟夫子真的很兇嗎？還有三哥哥常提到的那位玉珠表姐，三哥哥總說……說是夜叉……明個兒便要見面了，我擔心跟相不好……”

琥珀噗嗤笑出聲，“姑娘您怎麼還真信了三爺的話。三爺那是不讀書，這才視夫子如洪水猛。二爺先前不是與你說過，孟夫子人很好的麼。至于喬三姑娘，與三爺從小便是冤家，奴婢記得幾年前三爺沒長得高，還被按在地上揍了頓，您說，結下這樣的梁子，三爺里怎會說好話？”

云黛咂舌，“竟還有這事？”

琥珀道，“其實三姑娘除了有些驕縱，心是好的，姑娘您明日見到便知道了。”

云黛只覺得琥珀說得心里更慌了。

主仆倆又說會子閑話，云黛白日練過規矩，本就有些乏累，困意一上來，很快睡了過去。

*

翌日，云黛起了個大早。

琥珀給梳妝打扮，娘就在旁邊當參謀，“文慶伯府是書香世家，姑娘您可得打扮得斯文端正些。這兩枚鵝黃絹花就好的，既不會顯得太素，也不會顯得張揚濃艷。”

云黛看了眼那兩朵絹花，覺得還行，就讓琥珀給戴上，其余首飾也不戴了。

“會不會太素了些？要不再別兩枚金鬢？”琥珀著鏡中眉目如畫的小姑娘，再看今日穿著的藕荷裳，擔心這般寡淡低調的打扮，文慶伯府的人會不會看輕姑娘，亦或是覺得晉國公府并不重視姑娘？

云黛似是明白琥珀的擔憂，扭頭朝笑，“我是去伯府旁聽的，讀書識字又不是選斗艷，這樣正好。”

琥珀想想也是，姑娘上還有三年孝期，此刻也不是比出風頭的時候，遂不再多言。

收拾停當，云黛往歸德院給喬氏請安。

正要用早膳時，謝叔南也過來了。

他大大咧咧坐在桌旁，夾了個水晶包子送里，邊嚼邊說，“今日妹妹要去伯府，我肯定跟一塊兒嘛。”

“你慢些吃。”喬氏給他倒了一碟醋，語氣和，“還算你有心，知道等妹妹一起。”

云黛見謝叔南要陪著自己一塊兒，心里的張也了幾分。

待吃好后，喬氏親自送他們倆到正門外。

臨上馬車，喬氏還拉著云黛的手，聲細語，“好孩子，上車吧，我在家里等著你們回來。”

云黛彎眸朝喬氏笑，糯應道，“嗯，放了學我就跟三哥哥一同回來。”

見倆人這般，謝叔南心頭嘟囔，不知道的還以為云黛才是母親生的呢。他上了前頭的馬車，扭頭催道，“母親你快松開妹妹吧，不然遲到了，我和妹妹都要挨孟夫子的戒尺了。”

喬氏這才松開云黛的手，“去吧。”

車簾放下，兩輛華蓋朱的馬車一前一后駛離恢弘高門。

喬氏站在原地許久，直至馬車走遠，玄琴提醒道，“夫人，回屋吧。”

喬氏回過神，抬手扶了下耳畔的鬢發，語氣慨，“方才送云黛上車，恍惚間仿佛是從我肚皮里出來的一般。若我生三郎時沒傷子，真生個兒應當與云黛差不多大……”

玄琴道，“夫人莫要傷懷。云姑娘是個重義的，您拿真心待，也會拿真心回報您的。”

“但愿吧。”喬氏輕笑一下，攏了攏煙紫花羅大袖披衫，轉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