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之也不知道該如何安他……不,大將軍不需要安,他是那麼高傲的一個人,此刻,什麼話都不能對他說。
過了良久,外面沒了聲響。
周行之躊躇片刻,出去看了一眼,又轉回來,低聲道:“他們走了。”
“人拿酒過來。”秦玄策突兀地開口,聲音有點沙啞。
周行之嘆了一口氣,出去吩咐了一聲。
頃,掌柜親自領著伙計抱來了四壇酒。
剛才鬧的靜有點大,掌柜的自然聽到了,此時看見大將軍渾淋淋的坐在地上,掌柜只覺得心頭發怵,差點想跪下來:“大將軍,我們這里有姑蘇梨花春、武陵瓊花、翠濤酒、金枝太禧白,都是上品陳釀,不知大將軍喜歡哪種?”
“都放下,出去。”秦玄策冰冷冷地道。
掌柜一句話不敢說,帶著伙計一起下去了。
秦玄策隨便拎起一壇酒,拍開了封泥,仰起頭,直接灌了下去。
他喝得太急了,幾乎是把酒傾倒口,不時有酒灑下來,濺到上,和原先的水跡混合在一起,暈染一片狼藉。
周行之今天本是有事來找秦玄策商議,被秦玄策順手一起拖了過來,先是陪著秦玄策在曲江邊騎了一溜馬,又說要到登云樓來喝酒,直到此時看了一出戲,心里大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忍不住搖頭嘆息:“你啊,何必,何苦?”
秦玄策不吭聲,“咕嘟咕嘟”的,埋頭喝完了一整壇酒,將空酒壇摔到一邊,又拎起了一壇,繼續猛灌。
周行之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搶奪:“夠了,別喝這麼多,你剛剛被人打傷,上還沒大好,需要好好安養才是。”
秦玄策不耐煩地搡開周行之:“你別管,讓我喝,安養個屁,反正沒人管我,傷就傷了,沒什麼大不了。”
他又開始說話了。
周行之苦笑了一下:“玄策,你醉了。”
“我沒醉。”秦玄策又猛灌了好幾口,停了一下,他滿臉都是水,似乎還有些溫熱的覺,他狠狠地了一把,不干凈,還是的。他想,他大約真的醉了,可是,他的聲音卻格外清晰,一字一字的,咬著牙,吐出來,“我也想喝醉了算了,什麼事都不記得、什麼事都不用去想,可是,我沒醉。”
周行之竭力試圖說服秦玄策:“你前幾天才說過,不再理會了,一刀兩斷,這種人,不值得……”
“屁!”秦玄策越來越魯了,他惡狠狠地瞪著周行之,“什麼不值得!老子拼死拼活,豁出命都不要,就是為了娶,你再說不值得,老子一劍劈死你!”
“不是我說的,是你自己說的。”周行之好冤,冒死也要為自己申辯一下,“大前天晚上,你到我家來喝酒的時候說的。”
“我說得不對,我后悔了!”秦玄策又一次重重地抹了一把臉,幾乎是怒吼道,“我后悔了行不行!”
周行之所認識的秦玄策,天之驕子,執掌萬軍,威懾四海,他驕傲又自負,驍勇又果斷,從來沒有說后悔的時候,從來沒有。
周行之一時有些惻,但是,大將軍是不需要旁人來同的,周行之沉默了片刻,只是干應了一聲:“哦。”
秦玄策繼續抬起酒壇,不要命地猛灌,他灌得太猛了,突然嗆住了,劇烈地咳了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腰都直不起來,可是他依舊停不住,一邊咳著,還一邊試圖把酒倒口中,好像要用酒水把自己溺死一般。
“你夠了!”周行之實在忍不住,飛起一腳,將秦玄策手中的酒壇踢得飛了出去,砸在地上,“咣當”一聲,四下裂開,里面也只有一點殘酒,濺落在地上。
空氣中彌漫著酒香,大約是姑蘇梨花春的味道,那是一種綿而沉郁的氣息,如同荼蘼開到盡,無可奈何地枯萎,暗香殘留。
秦玄策捂住口,還在咳著,咳得太過厲害了,整個人都有些抖。
“我后悔了。”他的眼神有些迷離,他的神,似乎認真、又似乎狂,在那里自顧自地說話,一邊咳著,一邊說,說得斷斷續續的,“我很后悔,如果那時候能早點告訴,是不是就不會走?我為什麼猶豫了那麼久?為什麼來不及告訴?我很后悔,很后悔……”
周行之看得火大,忍不住大聲道:“你去,你現在就去,告訴,你當時就是想娶的,賜婚的圣旨都求下來了,你為什麼不說,你沒長嗎,在這里啰啰嗦嗦……”他實在不了,恨恨地也來了一句,“說個屁!”
“說什麼!”秦玄策猛地重重地一捶地,地板抖了三抖,他憤怒地咆哮,“不要我了,你知道嗎!我為了做了那麼多,到頭來,不要我了,我還說什麼,自取其辱嗎?”
周行之張了張,卡住了。
秦玄策咆哮之后,頹然又萎靡了下來,他搖搖擺擺的,好像醉得要倒下去了,又勉強撐住了,朝周行之勾了勾手,低低地道:“酒,給我酒。”
周行之默不作聲,嘆氣良久,還是開了一壇金枝太禧白,遞給秦玄策。
秦玄策仰頭又喝了幾大口,他的臉被酒氣熏得通紅,眼神恍惚,滿頭滿臉都是水,服也答答的,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一邊喝一邊嘟嘟喃喃著:“阿檀說過,很喜歡玄策,可是,現在不喜歡了,把我扔了,自己跑了,嫁了個窮酸舉人,如今又想嫁給表哥,對旁人都那麼好,唯獨對我,說……說,只愿此生都不要再看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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