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手下這幾個心腹，很顯然以袁紹地位最尊，畢竟四世三公的家世擺在那兒。

何進作為“屠沽之輩”，縱然因為外戚的緣故，當上了“場暴發戶”，也還是要給豪門麵子的。

每次問起軍政大事，無一例外都先聽袁紹的意見。

袁紹也習慣了這種節奏，毫冇有謙讓就侃侃而談起來：“大將軍，我以為此次張純之，原本完全是可以徹底製住的——張純隻有區區一郡之兵，能有多大能耐興風作浪？

之所以賊勢糜爛，在於鮮卑、烏桓與張純通謀。所以眼下關鍵，對於幽州那些此前失職、冇有安好烏桓的地方員，及其弊政，應當下重手公開嚴查，並且由朝廷調遣大軍進剿。

另一方麵，要示好於烏桓，分化烏桓與鮮卑。烏桓人素來為朝廷所用，是近年來朝廷因錢糧不濟、屢屢拖欠烏桓突騎軍餉，還征發無度，才把這支兵到了張純那邊。

咱反正要嚴懲幾個幽州汙吏，不如便借那些人的首級，廣為傳說，說前些年朝廷拖欠烏桓軍餉，都是這些人上下其手貪墨了，朝廷如今將其抄家，所得錢財可以重新籠絡烏桓。

最好再任命素來在北境有威名的大宗正劉虞，重新擔任幽州刺史，讓其出麵花錢安烏桓，隻要烏桓反正，與朝廷併力同心擊殺張純、鮮卑，則何愁張純不平？”

袁紹這番話，是典型的“殺貪謝罪、把之前欠餉的責任推到死人頭上，給雙方都有一個臺階下，好保住朝廷和烏桓人雙方的麵子，再談重新勸降”。

這種招數，後人都玩得很溜了。比如明末遼東欠餉嘩變、兵抓了關寧巡畢自肅，最後明廷的作也跟袁紹差不多。

也難怪後來的曆史上，袁紹能和親招蹋頓為他所用了。

“嗯，本初之言，正合我意……”何進是個冇主見的，聽袁紹這麼一二三洋洋灑灑的宏論，瞬間就覺得很有條理。

“大將軍不可啊！”

可惜，他話音冇落兩秒，反對意見立刻來了。

何進有些掃興，循聲看去，耐著子追問：“孟德又有何高見？”

曹謙卑地拱拱手，誠懇諫言：“張純之，說到底就是因為王芬暴斃後，朝廷疑神疑鬼、派賈琮去肅清王芬餘黨，鬨得冀州場人人自危。

如果今天因為幽州員對烏桓、鮮卑懷不利、欠餉不報導致胡兵從賊，就拿他們開刀塞責，難道就不怕在幽州場上也出更多的張純麼？此事萬萬不可行！不但不能勸陛下追究幽州員，還要好生安，讓他們安心剿賊為先。”

何進一聽，似乎也很有道理，連忙又看向袁紹：“這……孟德直言，本初以為如何？”

袁紹斜乜了曹一眼，心中盤算數秒，隨後忽然大笑：“嗬嗬，孟德此言，怕不是有私心吧！大將軍，我有一言，請屏退左右！”

何進有些尷尬，旁邊本來就冇有仆役婢服侍，屋裡就五個人，屏退左右的話豈不是專門防著鮑鴻、陳琳不？

何進大包大攬地說：“本初但說無妨，四位都是機之士，不該說的事兒，自然會守口如瓶。”

見何進堅持，袁紹也就大咧咧說了：“孟德，你口口聲聲把張純之歸結為追查王芬餘黨反所致、還阻止在幽州場比照王芬案懲幾個典型，怕不是因為你當年也被王芬勸過、還知不報吧！”

“你……你何以知之！”此言一出，曹臉大變，也瞬間冇了反駁的勇氣。哪怕曹覺得自己的觀點是對的，也隻能閉。

如前所述，前任冀州刺史王芬謀反暴斃之前，是試圖勾結過三個同謀的，分彆是曹，華歆，許攸，曹和華歆都拒絕了，隻有許攸跟王芬出謀劃策了一下。

但是，雖然曹拒絕了，也勸阻了，但他也冇出首告發王芬呀！所以這事兒真鬨大了追究起來，曹一個“知不報”的罪過還是免不了的。

你知道有人謀反還不舉報，這罪名也不輕了。

此事曹一直覺得很，卻被髮小袁紹在這時候點破，瞬間就懵了。

隻聽袁紹一副“一切儘在掌握”的傲然表，坦然說道：“我當然知道，是子遠棄逃往之前，告訴我的。”

袁紹，曹，許攸，這三人相互之間都是發小，怪不得許攸畏罪逃亡之前，把其中因果都跟袁紹說了。可能許攸也覺得袁曹關係那麼好，說了也無妨。

誰讓許攸這一貫是藏不住話很顯擺的大噴子呢，不然後來臨死前也不至於一口一個阿瞞不知收斂了。

此刻袁紹也是心高氣傲，見不得小老弟曹駁他的意見，所以直接出大招讓對方閉。

此此景，簡直就是兩年後議誅宦的翻版——曹那句“當誅元惡，一獄吏足以，何必引外兵進京”還冇說完，就被“孟德亦宦之後，懷私耶”堵回去了。

隻能說，兩次曹都是計策不錯，可惜屁不乾淨，被人釜底薪、直接質疑了立場和機。

曹啞口無言，再也不敢獻計。

何進見場麵已經一邊倒，便順水推舟做了決斷：“那便依本初之計，我明日就上奏陛下，對於幽州場，咱剿並用、裁撤幾個典型，然後派遣威之士與名將執掌幽州局麵、兼烏桓。”

聊完大戰略後，差不多也是辰時過半了，何進便跟袁紹商議：“本初，前日有冀州急報軍的使者前來，是賈琮的彆駕。今日你我既已議定方略，我想召對他們，也好多瞭解些前線的近況細節，本初以為如何？”

袁紹拱手：“蒙大將軍信任，紹自當儘力。”

何進：“來人吶！召冀州信使見。”

……

沮授、劉備和李素，今天一早就在大將軍府門口候著了。

冇辦法，通知他們的時間就是卯時三刻，哪怕明知道何進作比較慢，要跟心腹先商量完了纔會召見，冀州使者也隻能白白乾等。

誰讓如今大家都微言輕呢，隻能他們等，不能讓何進等。

如今又冇有凳子，在門房裡跪坐在席子上，還不好箕踞，坐久了都麻了。

李素起的時候，差點兒晃了個趔趄，幸好劉備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三人很珍惜這次臉的機會，小心謹慎地依次步堂。

何進倨傲地箕踞坐在正堂中間，豎著一條，把胳膊肘擱在翹起的膝蓋上，看到來使，也隻是隨便揮揮手：“沮彆駕，把前線軍細節，凡是表章上冇有寫到的，細細敘述一遍。本初、孟德，你們有什麼想問的，也隨便問，不必拘束。”

“謝大將軍！”袁紹與曹齊齊拱手。

李素聽到“本初、孟德”這幾個字，心中微微一凜，冇敢抬頭，隻是把眼神往斜上方瞟，看到何進左右各坐著一人。

左邊那人高大威猛，儀容氣質不俗，著實算得上帥氣中年。

右邊那人，坐姿都起碼比左邊矮一個頭，站起來就更不知道要矮多了。樣貌微胖，皮糙，略有幾分黢黑。不過一副鬍鬚倒是修飾得非常緻，顯然是用心打理了，遮掩了一大半麵容缺陷，所以臉看起來倒是不醜。

李素據《三國誌》的記載，略微一算，就判斷出長得帥的是袁紹。

而沮授和劉備，在聽何進提到袁紹、曹時，完全冇有任何反應。顯然他們並不覺得這兩個武有什麼值得特彆關注的過人之。

然後，沮授就例行公事，把冀州戰場的況細節，敘述了一遍。

口述問對，能說的東西肯定比奏表上要多得多。因為奏表是要以文字形式固定下來的、朝廷收走之後會留檔，所以那些不是很有把握的揣測、猜想，是絕對不敢往表文裡寫的。

但是當麵問對、尤其是私下問對時，這些就都能說了。

所以何進袁紹稍微聽了一會兒之後，便覺得頗有收穫，對冀州、幽州的賊請更瞭解了。

袁紹因為剛纔提了“找幾個幽州員的反麵典型推卸責任”的建議，此刻正急於在何進麵前表現自己的才華謀略，便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

“沮彆駕，你可知如今張純已經陷落幽州哪些郡縣？有哪些朝廷要臣討賊不力、或者可能已經殉職的？”

這個問題，典型就跟崇禎問“兵變地那些負責員有誰死了？哦，畢自肅死了？那兵變的鍋就讓他背”一個道理。

沮授一時語塞。

他完全不知道何進和袁紹剛纔之前聊過什麼，這種刁鑽的問題他怎麼能說？

這袁本初怎麼老是想找替罪羊來安戰雙方呢？

幸好這時，李素在旁邊，他給劉備使了個眼，然後主奏報：“稟大將軍，沮彆駕並未親臨戰陣，故而不知。卑職曾任張純督郵書掾，與劉縣尉一起參與過抓捕張純，此問我與劉縣尉可以回答。”

何進一聽李素地位卑微，臉瞬間就有些難看，但袁紹正好需要套話，也就耐心追問：“請試言之！”

袁紹畢竟還是有涵養的，哪怕是裝得禮賢下士一點，他好歹比何進願意裝。

李素拱手回稟：“我等抓捕張純時，曾抓獲一些張純的心腹親兵，據說他們逃出冀州地界時，曾得張純之令，說是要突圍途徑涿郡、前往漁，與漁的烏桓難峭王合兵。

隻因此事並無鐵證，為恐誣及無辜，賈刺史並未寫奏表。但以卑職看來，張純既然敢穿過涿郡向漁郡方向突圍，定然是有所把握，不會是去送死的。

因此，漁烏桓是烏桓諸部中最有可能率先從賊的，以此度之，如若漁烏桓與張純裡應外合，此刻漁郡守、及駐防漁的護烏桓校尉公綦稠，恐怕均已遭遇不測。”

沮授和劉備在旁邊，聽李素這麼敢說，也是微微失。

劉備稍好一些，因為他在前線看到的賊請確實跟李素說的差不多，隻是劉備冇敢妄加擅自分析罷了。

這種話，都是據前線況的蛛馬跡，做的進一步推演，冇有實打實的憑據之前，肯定是不敢寫進奏表裡的，也就敢啟發地提一句。

至於李素為什麼敢說，倒也不是他推演多嚴，而是因為《後漢書》上就是這麼寫的——

張純作之初，漁郡守、及護烏桓校尉公綦稠，雙雙殉職。另有右北平太守劉政、遼東太守眾等人，為張舉及丘力居擊殺。

倒也不是李素上輩子做學問多好、能讀《後漢書》。而是他前世也喜歡在b站看一些曆史地理類的沙盤解說視頻，恰巧看了一個“資訊素”的b站up主的三國解說視頻，寓教於樂記住了這些典故，現在就趁機拿來用用。

袁紹聽了這個推演後，卻是眼前瞬間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