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9章 陛辭

次日，宋訥便前往陛辭。

按說，四品以下員陛辭時只需要在宮外磕頭即可，沒資格當面跟皇帝道別。

宋訥本以為自己一個國子大學的五品司業，自然也就是在午門外磕個頭，遞個謝表，然後就能回老家了。

誰知他剛到，還沒下抬輿，城門裡便出來個穿著蟒的太監，朝他拱手笑道：“尊駕可是宋老司業？”

“正是草民。”宋訥吃力的拱手還禮。皇帝已經恩準他致仕，所以雖然他還穿著服，但已經是老百姓份了，陛辭完了就要永遠換回布了。

“咱家可等著恁了。”太監笑笑，正道：“有上諭。”

“快扶我下來。”宋訥趕讓兒子扶自己下了抬輿，跪地聆聽上諭。

“上諭，著宋訥乘抬輿宮覲見。欽此。”

“臣遵旨，謝皇上隆恩！”宋訥登時就淚水盈眶。皇帝破例接見自己，已經是殊恩了。還賜自己坐著抬輿進宮，更是莫大的恩典啊。

“老司業，請吧。”太監招招手，兩個淨軍便抬著一腰輿過來。腰輿其實就是一把椅子，下面多了兩杠而已，十分的簡陋。

但在宮裡，除了皇帝後妃和太子之外，沒有特旨就連諸位王爺都得老老實實步行。開國至今也只有韓國公和魏國公，以及老曹國公李亨過這種待遇。

雖然他這只是一次的特權，而且完全是為了照顧他行不便，但也足夠他子孫後代一直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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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訥坐著抬輿進了皇宮，一路上飄飄然來到武英殿。等了沒多會，朱老板便宣見了。

他便在兒子和那個太監的攙扶下進去金殿，抖的給皇帝陛下磕頭，激的謝恩不迭。

“哎呀，老宋啊，你也要走了，咱是真舍不得你啊。”朱元璋擱下手中的奏章，起離開案，親自彎腰攙扶宋訥，仔細端詳著他。仿佛想看看，還能不能再留用幾年。

只見老頭已經瘦了一把骨頭，中風的跡象也很嚴重。進來的時候角應該是剛過的，這才剛謝了幾句恩，角就又有口水了。

“不過看來你也確實該休息了。”他看宋訥思維還行，但是中了風之後形象沒法看，歪眼斜，半不遂。

堂堂國子大學司業哪能這副尊容？朱元璋隻好放棄了挽留，歎氣道：“你七十歲那年致仕，咱留了你一回。這次再不舍得也得放你走了。”

“皇上對老臣實在太偏了。”宋訥激涕零道：“老臣也舍不得皇上啊。唉，要不是這回中風太嚴重，臣也還想為皇上效力呢。”

“唉，沒辦法，你這個子骨，咱也實在不忍心再用下去了。”朱元璋憾的搖搖頭，讓人賜座。“你這樣子咱也不賜宴了，就這麼聊聊天，敘敘舊吧。”

宋訥自然寵若驚，朱老板的時間可是金貴得很，從來不跟人閑扯淡。能出空來跟自己敘舊，絕對是真了。

然後朱老板的回憶起兩人過往的歲月來……宋訥是元朝的進士，洪武二年朱元璋征集天下名儒十八人編纂禮樂諸書，宋訥就是其中之一，從此了朱元璋的法眼，當過翰林學士，並以說經為當時的學者所崇敬。

“咱記得當年伱跟宋濂並稱二宋，在文壇對執牛耳，很風的嘞。”朱老板笑著提起過往。

宋訥也是一臉唏噓：“那是很遙遠的事了，老臣這些年，早就淪為文壇公敵，被他們唾棄了。”

“是啊，還不都是因為咱讓你去國子學當祭酒嗎？”朱元璋倒是看得明白，笑道：“從那時起，你的名聲就漸漸不好了。咱記得上回你致仕，就是被那幫人合夥搗鼓的。”

“是。”宋訥點下頭，六年前的遭際他至今記憶猶新，也是從那時起，他才徹底跟文集團決裂的。“老臣當時自己也有錯，太過不近人了，所以才被群起攻之。”

“咱卻不這麼看，咱始終覺得你沒有錯，不然也不會讓你接著乾。”朱元璋卻搖搖頭，斷然道：“那群人有毒，從元朝帶來的毒，別看他們上一套接一套，說的冠冕堂皇，但其實一肚子的私心。他們考慮這個，考慮那個，唯獨不會考慮他們的國家，考慮他們的皇帝。”

“他們在元朝時那樣也就罷了，畢竟是給異族當，混口飯吃而已。”朱元璋說著出憤怒的神道：“可到了大明還這樣，那就只能說明他們骨子裡，就是這種貨！”

“這次的科舉舞弊案，又證明了這一點，他們最會堂而皇之的排異己，任人唯親！你信不信，要是任由他們佔據朝堂，不用幾十年，大明就會吏治腐敗、武備松弛，亡國之相盡顯？！”

“……”這話朱老板可以說，宋訥哪敢接茬，只能默默的聽著。

“你被他們排，被他們敵視，正說明你跟他們不是一路人！咱不保護你這樣的人，以後朝中就只剩下他們那樣的人了！”朱元璋接著道：“再說，你也不是一般的員，可是咱和老六都認可的國子大學掌門人。把你保護好了，才能培養出千千萬萬新式的讀書人，咱才能用新鮮的把那些髒毒替換掉。”

“老臣能得皇上和王爺的知遇之恩真是三生有幸。”宋訥哽咽道：“幸好還算不辱使命，不像上回致仕時那樣充滿憾了。”

“你何止不辱使命，絕對乾的漂亮！”朱元璋高興的拍著他的肩膀道：“咱常說宋訥就是咱最理想的員模子，要是天下的員都像你一樣敬業……不，只要有你一半，大明何愁不治？”

所以說人最喜歡的永遠是自己。

宋訥就像朱元璋的一面小鏡子，兩人格中實乾嚴厲的方面簡直如出一轍。朱元璋自不消提，宋訥從執掌國子大學後，便終日端坐太學，埋頭苦乾，夜裡就睡在值房中，一年到頭回不了兩次家。

跟那些懶散慣了的舊僚，完全不一個畫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