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季才卻吭吭哧哧,不肯明言。
“四哥沒聽清楚,他說的是沒貪污軍糧,”朱楨便冷笑道:“卻沒說沒貪污糧。”
“對啊,軍糧都是直接從劉家港發運到大沽口的,想沾他也沾不著啊。”朱棣恍然道:“但知府衙門有倉預備倉,一樣可以大貪特貪!”
“王爺,下可沒那個膽子呀!”張季才忙呼天搶地道:“那都是前任留下的陋規,下非但一樣都沒加過,還力所能及的減過幾項。”
“什麼陋規?”朱棣沉聲問道:“趕從實招來,再跟我倆瞞一個字,馬上送你去見兩個頂頭上司!”
“是是,其實就是巧立名目,層層剝皮。比如征收賦稅時,除了正稅之外,還要再加征水腳錢、口食錢、庫子錢、神佛錢等雜項,說是運輸費用,但大部分都歸了衙門。”到了這會兒了,張知府也沒法瞞了,只好如實道:
“這些費用加起來,就差不多跟正稅相當了。”
“還有嗎?”朱棣問道。
“進了倉之后,每年還要有蟲吃鼠咬,霉爛變質的損耗若干。”張知府又答道。
“若干是多?”朱棣沉聲問道。
“通常是……兩到三。”張季才吃力的答道:“正常損耗其實不到一,實際多出來的,就賣給糧商了。所以其實各地糧商賣的糧食,大半都是老百姓的稅糧……”
“真他媽蛋。”朱楨忍不住罵了一聲。
“好家伙!”朱棣咋舌道:“吃完百姓還得再吃朝廷,你們這幫貪污吏,胃口也忒大了點吧!”
“冤枉啊王爺,這里面的大頭還是花在衙門日常運轉上。這麼大個府衙,管著那麼多的事,稅收、治安、刑名、防衛、建設、水利、祭祀、學校、救濟……那麼多的差事,哪一樣不都得用錢?哪一樣不得雇人?就朝廷每年給的那點工食銀,筆墨錢,什麼也不夠干的。就衙門里那點在冊的吏,什麼也干不。”
“朝廷不給,地方上只能想轍弄錢,有了錢才能雇人,才能辦事。”張季才便大倒苦水道:“就算是吃皇糧的吏,每月那點俸祿,本不夠養家糊口,都指著
從陋規里分潤一些補家用呢。皇帝還不差兵呢,下要是把這些陋習都砍了,還能指他們給我干活?”
“所以你們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稅糧吃稅糧?”朱棣淡淡道。
“是,這是前朝就有的陋習,不,歷朝歷代都是這麼下來的。”張季才點頭道。
“既然歷朝歷代都這麼下來的,那你慌什麼啊?”老四問道。
“陋規這種事不能較真啊,一較真那就是彌天大罪。”張季才苦著一張臉道:“皇上這回顯然是要較真的,那些欽差只要下來查,還能查不出問題來?”
“你不能因為大家腚上都有屎,就說這屁天生就該不干凈。”朱棣恨聲道:“而且到底是不是你說的這樣,還有待查證!”
“下對天發誓,真的是這樣啊!”張季才拍著脯道:“王爺可以這就讓人去查,全北平有一個比下更守規矩的知府,我天打五雷劈!”
“瞧瞧,這還是位比較清廉的貪。”朱棣氣笑了,對老六道:“你在云南當了那麼多年巡,真是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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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云南還沒收稅呢,府主要工作是發資的。”朱楨含蓄道:“不過就這還三天兩頭讓那些土司、軍頭帶人砸了衙門呢。”
“嗯。”朱棣何其聰明,自然明白老六的言外之意,他是絕對不會承認這種況的存在,但這種況卻是客觀存在。
“那這家伙怎麼置?”朱棣又問道。
“你北平的問我干啥。”朱楨微微一笑,低聲音道:“不過有一點他沒說錯,這是要掀起一場大獄的節奏,而且規模將遠超從前任何一次。”
“不會吧?”朱棣神一道:“要是按照張季才的說法,這回怕是從朝廷到地方,但凡經手稅糧的吏,全都罪責難逃,難道父皇還能把他們都抓起來不?”
“很有可能。”朱楨點點頭。
“那誰干活啊?”朱棣難以置信道:“朝廷和府還不癱瘓了?”
“戴枷辦公嘛。”朱楨呵呵一笑。
“哈哈,伱還能異想天開。”朱棣自然想象不到老六本沒開玩笑,還覺得他是在用這種方式暗示自己,讓張季才戴罪立功。
便對那張知府沉聲道:“你愿意跟著就先跟著,至于要不要保你,本王還得先調查一番再說。”
“多謝王爺大恩大德,下一定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肝腦涂地在所不惜!”張季才激涕零,磕頭不迭。他知道自己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只要能在王爺眼前好好表現,王爺還能不保他?
讓這一耽擱,初四這天就只行進了三百里,當天黑時在景州歇腳。景州就是后來的衡水,已經到了北平與山東搭界的地方。
景州依然是河間府的地盤,張季才還真沒吹牛,在這里又集結了兩千輛滿載木材柴禾的冰車。
這邊可不是徐達經營的范圍了,能有這員水平,可見他的能力和威還是相當不錯的。
在景州住了一宿,朱楨哥倆便率領著一萬六千輛冰車,聲勢浩大的進了山東界,來到德州!
這年代德州還隸屬于濟南府,一進德州地界,頭前開路護衛,便向兩位王爺稟報,山東布政使按察使攜兩司并濟南府員,在河道旁恭候多時了。
“走,見見他們去。”朱楨便笑著下令。
豪華的冰舟便駛向了旌旗招展,人頭攢的河道旁。
彩樓、奏樂、禮炮,山東員用最隆重的待遇歡迎六王爺回魯。雖然十天前他們剛用同樣的儀式歡送過六王爺……
“哈哈哈,老胡老吳,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朱楨從地上扶起胡讓和吳印。
“可見王爺和我們山東緣分未盡啊!”胡讓吳印發自心的歡喜,一看就不是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