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4章 開端

朱楨聽兩人說完，點點頭道：“就是說，你們覺得事不查也沒多大，但一查的話就會要老命？”

“也不能那麼說。”吳印忙道：“我們兩個也覺著應該嚴懲，但就事論事罰即可，沒必要上綱上線，更不合適大加株連。”

“是啊王爺，以大明這些年的形勢，朝廷地方哪有什麼朋黨？有幾個人敢勾結串通？確實不排除有不怕死的蠢貨，但絕大部分人都捧著卵子過河還來不及呢。”胡讓輕聲道：“所以現在那個吳庸瘋狗一樣在挖郭桓的同黨，非要往‘外串通一氣，合夥蒙蔽皇上，掏空大明’上頭攀扯，就大有唯恐天下不之嫌了。”

“既然都這麼小心了，怎麼會人人腚底下一泡屎呢？”朱楨冷聲問道。

“實在是一言難盡啊……”兩人便歎息著解釋起來，跟之前張季才的說法大同小異，總之一切皆是因循陋規，一半覺得理所當然，一半不得已而為之。朝廷不查，很多人都沒意識到自己做了貪雲雲。

“自來如此就是對的嗎？”朱楨問道。

“當然不對，但確實……自來如此。”吳印苦著臉道：“明面的規矩往往一廂願，或者隨著時間變的不合時宜了，照著執行運轉不了了。可朝廷代的任務還得辦，該收的皇糧還得收，所以又會滋生出一套暗中的規則來，維持整個系的運轉。這種暗中滋生出來的規則，往往散發著惡臭，可架不住它合適啊，離了它就轉不了。”

“你這話讓我爹聽見了，非砍你腦袋不。”朱楨笑罵一聲道：“雖然確實不是朋黨，而是系統問題，但誰敢跟我爹說？”

“王爺說的是，沒人敢說。”吳印二人苦笑搖頭，誰敢跟朱老板說，你設置的制度太主觀了，完全不合實際啊。所以下面人就自行按照他們自己的規矩來了……保準誰說誰死，就是六王爺也得吃頓鞭子。

“但無論如何，還是得請王爺想辦法阻止吳庸那幫人，不要讓他們行周興來俊臣之事了。”胡讓又抱拳懇切道：“照他們那個查法——把歷年的虧空都算做貪汙，那得多大的數目啊？一年全國怎麼都得有個幾百萬石的虧空，倒查五年就得到兩千萬石以上！”

“把兩千萬石都定貪汙的話，要搭進多條人命去？”吳印越想越害怕道：“而且一旦定貪汙，後續就要追贓，怕是千家萬戶都要傾家產、家破人亡了。”

“王爺，吳臬臺這話不是危言聳聽，要是由著那吳庸搞下去，最後一定會變這樣的。”胡讓也臉慘白道。

“嗯。”朱楨點點頭，他知道郭桓案的後果，就是因為這種無限度的上綱上線，完全不顧實際的錙銖必究，最後把郭桓案定了結黨營私，集貪腐之案，認定總共貪汙七百多萬石糧食。

為此，朱元璋決心趁機掃全國貪汙吏，將六部尚書侍郎皆死。又牽連到全國各省、府、縣級衙門，死者數萬人。

後來為了追贓，又演變全國，所謂‘檄贓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民間富人莫不因此破產……

最後，朱元璋見搞的太過火了，為了平息民怨，死了主審吳庸。並稱實際折算贓糧有兩千四百多萬石，‘恐民不信，但略寫七百萬耳’，以證明自己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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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楨同樣深恨貪贓枉法，魚百姓，他發起狠來連自己的兄弟都不放過，可就連他這種鐵面無的角，都覺得朱老板有些太極端了……

懲貪沒有錯，追贓也是對的。但要這樣搞的朝堂為之一空，天下富民皆傾家產，就實在太過火了。

事實上，發生在洪武十九年的郭桓案是一條明確的分界線，在此之前，無論是空印案，還是胡惟庸案，朱老板都能適可而止，隻殺個幾百人就打住。

從郭桓案開始，後面的胡惟庸案二階段，藍玉案，全都輒滅門，誅殺數萬。朱老板的惡名也大都由此而來。

究其原因，眾說紛紜，有的說是因為馬皇后去世，沒人管得住他，大開殺戒了；有人說是他覺自己去日無多，不願再小打小鬧了……不管到底什麼原因，郭桓案都是洪武朝殺戮的開端。

不管從什麼立場出發，朱楨都要想方設法阻止老賊開這個頭。不然洪武朝還有十二年，這日子他麼沒法過了……

定定神，朱楨對胡讓吳印道：“你們擔心的事本王已經了解了，我會盡量讓山東場躲過這一劫的。”

“多謝王爺！”兩人大喜過，忙起就要跪地磕頭。

“你們先不要著急道謝，郭桓案不歸我大哥管，而是我父皇直接過問，所以著實有些棘手。”朱楨給兩人稍稍打個預防針道：“不過我會盡力的。”

“是是。”兩人忙滿口答應，反正他們是不擔心了。因為六王爺這種大人，心裡沒有章程，是不可能開口說這種事的。

“不過你們也要好好表現，不能再犯錯了。”朱楨又沉聲吩咐吳印道：“你們按察司為什麼要等到上頭下來人才呢？本來山東所有的貪腐案都歸伱們管，要主查起來，嚴懲不貸，讓父皇看到你們的態度！”

“是。下明白。”吳印趕忙點頭應下，恨聲道：“明天就開始手，一定狠抓一批典型，不，一大批典型！”

“對，不要護犢子，要有壯士斷腕的勇氣。”朱楨頷首道：“不然全都會毒發的。”

“你這邊，要集中力，把清丈田畝收好尾，案牘工作做扎實，不要著急草草完工。”他又吩咐胡讓道：

“本王想了想，去年為了趕著過年，實地測量倉促收工，著實太不應該了。所以那些不清楚的地方，所以不妨把最後一兩個月的地段重測一遍，要核查到一個錯都沒有。為全國樹一個典范。”

最後他加重語氣道：“要知道，這可是父皇最看重的事！”

“好。”胡讓忙重重點頭：“回去下就親自執行。”

他都當布政使的人了，焉能聽不懂，王爺的意思是，讓他們先保持執行新政的狀態。這樣皇上哪怕要卸磨殺驢，也得等驢先把磨拉完了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