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寧,人一旦放松,子便垮下來,又兼月事之故,足足在床榻躺了三日,到了第四日,雨過天晴,天氣也不那麼悶熱,便往烏先生的學堂來,彼時下午申時末,學堂剛歇課,暑氣消退,正是白日最涼快的時候,烏先生在竹林邊上的慢幽亭切涼瓜,寧靠著廊柱看著他弄。
“回來后睡得好嗎?”烏先生一面忙一面問。
寧笑著說,“好的。”
烏先生沒有說話,離開那日哭著說,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吃人的地兒,到底在宮里了怎樣的傷害才會讓覺得回來也好。
烏先生一會兒給切瓜,一會兒備茶,寧待要起,他便抬手攔著,
“你歇著吧,我去給你做晚膳。想吃什麼?油潑面還是刀削面?”
竹聲,搖曳一地霞,他就那麼清清朗朗立在斜里,茶白的寬衫,清瘦的形,眉眼說不出的和。
大約是在宮里習慣了那人居高臨下的強勢,再看無微不至照料的烏先生,寧心里忽然有些繃不住。
“什麼都好,先生做什麼寧吃什麼。”
原來有些好,不用去討好。
烏先生看著微紅的眼眶,沒再多問,轉進了廚房。
片刻,各人一碗油潑面,吃得一不剩。
飲茶時,烏先生問,“接下來有何打算?”
寧這幾日也琢磨了出路,留在李府不是長久之計,得尋一門營生。
“我想去學館做夫子,先生以為如何?待站穩腳跟,我便搬去學館住,不回來了。”
“不回來”三字在烏先生心里微微劃起一漣漪,但他支持,“這個主意好,為師明日陪你出門。”
次日清晨,師徒二人趕著馬車,往城北駛去。
寧前的份還真是打眼,學館的教長就沒有不驚艷的,可真正要收容卻得一番慎重考慮,有人擔心廟小容不下這尊佛,有人嫌容貌過于出眾,恐招來一些浮浪子弟,均客氣地拒絕。
師徒二人連著跑了兩日,第三日總算在阜財坊西便門附近尋到一家學館。
這間學館十分特殊,半半商,原來西便門附近住著不來大晉做買賣的夷商,這些夷商漸漸在大晉安居樂業,所生兒要習中原話,要認字習書怎麼辦,禮部主客司為了安頓這些夷民,主建了一所學館,禮部出面安排教習,夷商會組織大家伙出資。
學館就這麼建了,專給十歲以下稚兒念書,后來規模越來越大,便男分席設學,學館的教長請來了一位喪夫的老安人,人稱歐夫人,家里是伯爵出,極有面,見了寧十分喜歡,先讓試教一堂,寧耐心細致,不僅學生喜歡,歐夫人也贊不絕口。
只是這一回,寧學聰明了,只道自己自小學夷語,只字不提宮的事。
歐夫人見是妙齡,心存顧慮,這一寧也想好了,笑呵呵回道,
“夫人,我自與人訂婚,后來未婚夫君出征戰死,我決意替他守節,這輩子就不嫁人哪。我與您一樣,也算個守節的寡婦。”
去哪兒尋到通夷語的夫子,歐夫人簡直是若獲至寶,月例也談好了,一月三兩銀子,雖比不得前,寧也很滿意。
畢竟在宮里歷練過,一氣度不俗,就連說話的腔調也不疾不徐,行事甚有章法,歐夫人看在眼里,有意將寧當接班人培養。
寧與歐夫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回府的路上,頗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暢快,掀開車簾告訴趕車的烏先生,
“旁的都好,就是暫時不能安排住宿,說是人滿了,等遲一些時候給我收拾一間屋子來。先生,我這也算安立業了吧?”
烏先生看著興的寧,仿佛看著一朵朝花慢慢肆意盛放,
“對,寧這是安立業了。”
他朗朗一笑,驅車前行,“在你搬過來之前,為師每日接送。”
寧看著他清瘦的背影,暖到了心里。
就這樣,以寡婦自稱的寧在學館安頓了下來。
適應一個新環境不容易,寧早出晚歸,沒有歇息的時候,白日上課鉆磨學館的規制章程,悉每一位學生,夜里又要挑燈夜戰,準備明日的課業。
寧做任何一件事都很認真,孜孜不倦,樂此不疲。
沒有閑暇想那個人。
*
忘卻是皇宮的常態,每日均有人悄無聲息離開,甚至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寧也像是皇宮里一道不怎麼起眼的漣漪,劃過之后沉湖底,漸漸不為人知。
宮里都是聰明人,尤其是養心殿的宮人,格外敏銳,該問的不敢問,不該問的打死也不問,哪怕如楊婉,發現寧幾日不曾來前伺候,也不敢多言。
倒是梁冰,一日夜里當值,實在按捺不住,踵跡柳海進了他的值房,開門見山問,
“李寧哪兒去了,整整五日不見蹤影,延禧宮也沒了的靜,公公,陛下是不是置了寧?”
別看梁冰子悶,不茍言笑,一旦那個人放在心里,便輕易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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