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喊出來，祠堂裡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燭火跳，映照著裴硯知冷凝的眉眼。

他沒有說話，握戒尺的手用力收，手背上青筋現。

裴景修抹了把角的，笑容扭曲：“人人都說你裴硯知是君子，是佛子，剛正不阿，潔自好，不近，可你卻將侄子的人藏在自己院中，你究竟是君子，還是偽君子？”

他這般不管不顧，一副魚死網破的架勢，嚇得幾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閻氏嚇壞了，唯恐裴硯知被激怒，會對裴景修下死手。

盯著裴硯知的手，隨時準備衝過去護住兒子。

裴硯知卻始終面無表，眉梢都沒一下：“是你的，誰都搶不走，不是你的，你留也留不住。”

“你不搶，我就留得住。”裴景修道，“如果沒有你，哪都去不了，只能跟著我。”

“那你就太小瞧了。”裴硯知冷笑一聲，“如果當真是這樣一個懦弱無知，沒有思想的普通婦人，你怎會對如此看重？

你自己心裡明白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用花言巧語編織的牢籠，只能困住一時，而不能困住一世。

因為早晚有一天會覺醒，就算沒有我，也不是你裴景修能留住的人！”

裴景修臉變了幾變。

裴硯知犀利的話語，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直心窩，將他心的暗無剖開，袒在太底下。

讓他無所遁形。

讓他惱怒。

“那又怎樣，我對好與不好，可以為你和侄子搶人的理由嗎，可以為你敗壞倫理綱常的理由嗎，你敢說你對沒有任何想法嗎？”

他氣憤地喊著，如同一頭困在做最後的掙扎。

裴硯知陷沉默，許久才道：“我只是在恰當的時候對一個可憐的孩子出了援手，不像你，以之名行禽之事，妄圖用毀掉一個孩子貞的方式將囚在自己邊，這是一個男人最無能的表現。”

“……”裴景修張了張，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裴硯知最後一句話，彷彿一記耳狠狠打在他臉上，結合著後背的劇烈疼痛，讓他逐漸清醒過來。

他好像又失控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對穗和做出那樣的事，那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他明明只是想把穗和帶回書房好好哄勸的，怎麼就變那樣了？

為什麼他每次努力想挽回，結果都只會將越推越遠？

穗和一定嚇壞了吧？

說會恨死他，會瞧不起他。

是，是該瞧不起他，連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以前穗和常說，他是天底下最俊最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現在，是他親手毀了自己在穗和心中的形象。

裴景修倔強的脊背終於塌下去，跪坐在團上，失了魂魄一般。

裴硯知冷眼看著他，誅心的話沒再繼續往下說，只淡淡道：“正好太后壽辰有三日的假期，這三日，你便跪在這裡好好反省吧，什麼時候想通了，差人告訴我一聲，想不通，就接著跪，直到想通為止。”

說罷，轉吩咐阿信阿義：“把閒雜人等都清出去，不準任何人給他送飯，想通了再吃，想不通就著。”

阿信和阿義齊聲應是。

裴硯知把戒尺塞到阿信手裡，不再停留，大步向門外走去。

門外夜裡，穗和一素站在那裡。

裴硯知出門看到，吃了一驚，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下意識上前將遮住，拉著徑直走開。

直到走出很遠，才鬆開問道：“你怎麼來了？”

“睡不著，來看看。”穗和小聲說。

裴硯知回頭往祠堂的方向看了一眼：“看什麼，怕我把他打死嗎？”

穗和搖搖頭：“怕你把他打不死。”

“……”裴硯知愣了愣，發出一聲低沉的笑。

穗和幾乎沒怎麼見他笑過，不湊近了去看，想看看他笑起來是什麼樣子。

奈何夜太濃，本看不清。

裴硯知的心卻因著孩子突然的靠近快跳了兩下，清幽的蓮花香氣和夜風一起拂過他的臉，讓他呼吸變得侷促。

“看路，別看我，小心摔跤。”他正道。

穗和笑起來。

大人有時候真的很像父親。

如果他有孩子的話，不知道會怎樣與孩子相？

可他這麼大了還不親，應該不怎麼喜歡孩子吧？

不喜歡孩子，連妻子也不想要嗎？

是因為自太優秀，找不到般配的人嗎？

“在想什麼？”裴硯知突然出聲問道。

穗和回過神，撒了個小謊：“在想等會兒回去給大人做點什麼東西吃。”

裴硯知：“……這個好像不用想吧，直接問當事人不好嗎？”

穗和的謊言被他輕而易舉穿，不紅了臉。

還好天黑看不清，也不至於太尷尬。

大人有時候，真的壞的。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儘管天很黑，穗和卻覺前面的路是明的，是筆直的。

旁的這個人，就像一束引領方向的，只要有他在，就不怕走錯，走偏，也不會迷茫。

真的，很需要這樣一個人。

“大人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穗和輕聲問。

“哪些？”裴硯知反問。

“……”穗和又不好意思重複，咬了咬道，“我忘了。”

裴硯知又發出一聲低笑。

穗和臉上熱熱的，覺拂在臉上的風都是熱的：“大人真的認為沒有你的話，我也可以自己覺醒，離他的掌控嗎？”

“是的。”裴硯知說，“如果你不覺醒，我是不會幫你的，因為就算我幫了你，你還是會回去和他繼續糾纏不清。”

“不會了，以後都不會了。”穗和停下來，鼓起勇氣扯住他的袖子，怯怯道，“以後，我就跟著大人，行嗎？”

裴硯知也停下來，與相對而立。

夜太黑，他看不清孩子的臉，過了一會兒才鄭重道：“我的份，註定會有許多你想象不到的危險，跟著我未必就是安全的，你要考慮清楚。”

穗和幾乎沒有猶豫：“那我更要跟著大人了。”

“為什麼？”裴硯知問。

穗和眨眨眼：“因為我說過要保護大人呀！”

“……”裴硯知忍笑，向拱了拱手，“那麼，以後就仰仗姑娘了。”

“相互仰仗。”穗和還禮，“我會把大人當作父親一樣敬重的。”

裴硯知：“……”

他有這麼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