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結束後，安國公單獨留下了穗和。

自從穗和認回來後，他心裡一直彆扭著，也沒給過穗和好臉，可他明天就要走了，他覺得有必要和這個兒好好談談。

父二人在矮幾前相對而坐，僕人上了熱茶退出去關上門。

穗和安靜坐著，不說話，也不喝茶。

安國公其實和宋紹一樣，最不喜歡這種冷戰式的沉默，他皺著眉，頭一回認真地打量穗和。

“你長得確實有幾分像你母親，我以前竟然沒看出來。”他在心裡斟酌了許久，想了這麼一句開場白。

可惜並不奏效，穗和本無於衷。

安國公嘆口氣，了眉心：“以前的事，是我對不住你，你惱我，惱你母親兄長，都是應該的，我也不指你能原諒我，戰場上刀劍無眼，生死難料，我若回不來，全當是老天爺替你出了口惡氣。”

穗和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了，還是沒有開口。

安國公又道：“我在外面是臣，在家裡也不是個好父親，但是，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我可從來沒含糊過，平時作惡多端，戰時一馬當先，這也是皇帝最喜歡看到的。”

穗和看了他一眼：“國公爺到底想表達什麼？”

一聲國公爺得禮貌又疏離，好在總算肯說話，安國公竟有種小孩得到糖果似的滿足。

“我想說的是，朝堂上總要有忠臣有臣，只是你很不幸，恰好投胎臣的兒，又喜歡上一個忠臣，這注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所以呢？”穗和問。

“所以，為了大家都好，我想勸你放棄裴硯知。”

“不可能。”穗和頓時坐直了子，“我就算要放棄，也是放棄做你的兒，而不是放棄大人。”

“……”安國公當場黑了臉，“緣豈是你想放棄就放棄的，就算你對外說與我斷絕關係，你也還是我兒。”

“可皇帝不是答應了大人，只要他把賑災案理好，就不會再阻止我們嗎？”

“皇帝的話你也信？”安國公肅容道，“你覺得這案子怎樣才算理好，殺了王昆就得罪了皇后，不殺王昆就辜負了百姓，理得好與不好，全在皇帝一張。”

穗和噎住，不甘心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有，你和裴硯知斷絕關係，嫁給大皇子，或者另外嫁給別人。”

“我不，我說了不會放棄大人。”穗和態度強，“國公爺只管去打你的仗，我的事不用你心，我和大人會自己想辦法的。”

安國公啪一拍桌子，震得茶碗直跳：“我心的不只是你，還有我宋家滿門，我怕我走了之後，你仗著你祖母的勢胡來，萬一闖下什麼禍，誰給你兜著？你祖母一把年紀，渾是病，你不在乎我們，也不在乎嗎？”

穗和沉默下來。

安國公緩和了語氣：“你可以不聽我的話，也可以不認我這個爹，今天我只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在我回來之前，你在家裡安生些，別讓我人在戰場，心裡還記掛著家裡。”

他頓了頓，故意道：“當然，你要是想我早點死，這些話就當我沒說，什麼時候你闖了禍，家書送到邊關，興許我一走神，就被人砍了腦袋，如此正合你意。”

“說這樣的話有意思嗎？”穗和忍不住紅了眼眶，“我什麼時候闖過禍了，哪一回出事，不是你們自己作出來的？要不是你在皇帝面前捅出畫像的事，我也不用和大人分開，更不會住在你家礙你的眼。”

安國公見雙眼泛紅，心裡想著，上說的絕，其實還是在意自己這個父親的吧，至沒有說“你死和我有什麼關係”那樣的話。

“好了好了，咱們不爭了，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希你在家裡乖一點，天大的事都等我回來再說，好吧？”

“等你回來，還會繼續和大人做對嗎？”穗和問他。

安國公點頭：“是，我們會一直鬥下去，直到……”

“直到什麼？”

“直到有一個死掉。”

穗和抿了抿，神恢復了冷漠，起對他福了福：“我以一個普通百姓的份，祝國公爺一路平安，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說完也不等他答話，徑直向外走去。

安國公怔怔坐著，鼻子一酸，淚水模糊了視線。

穗和拉開門，走出去，門邊突然竄出一個黑影，把嚇了一跳。

“妹妹，別怕，是我。”宋紹賤兮兮地湊過來，“天太黑了，我不放心妹妹一個人走夜路，特地在這兒等著送你回去。”

穗和看了他一眼，沒理會，沿著迴廊走開。

宋紹連忙跟上：“妹妹走慢些，小心摔跤。”

穗和仍不理他，走得頭也不回。

宋紹追上，小聲道：“妹妹，不管父親同不同意，我是支援裴硯知做我妹夫的。”

穗和停下來看他：“你聽我們說話？”

“對呀，我怕父親為難你，就一直在外面聽，萬一他要手打你，我好進去救你。”宋紹振振有詞。

穗和很無語，繼續往前走。

宋紹又跟上：“妹妹，你不要氣餒，我來幫你想辦法，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是一肚子壞水，啊不，一肚子主意。”

他自己說了，嘿嘿乾笑著撓了撓頭，找補道：“總之你放心，有哥在，一定讓你們有人終眷屬。”

“心心你自己吧！”穗和不耐煩道，“你這麼有辦法，怎麼你們兄弟兩個二十多了還打？”

宋紹說：“那是父親不讓娶，他我們再等等。”

“等什麼？”

“等……我也不知道，總之父親就是說時機還不，要不然，就憑哥哥這條件，什麼樣的媳婦兒娶不來。”

娶媳婦要什麼時機，難道不是年紀到了就可以娶嗎？穗和心中暗想，莫非安國公想伺機造反？

這個念頭把嚇了一跳，定了定神，繼續保持沉默。

宋紹卻很開心，妹妹今晚和他說了三句話，已經超出他的預期，他今晚睡覺都會特別香。

“妹妹，明天父親走了，哥哥帶你出去玩吧，哥哥給你當車伕，當護衛，當跟班，當丫鬟……”

“是你自己想出去吧？”穗和一針見地穿他。

宋紹嘿嘿笑：“妹妹真聰明，父親和母親說，在他回來之前，不準我出門，這要好幾個月呢，我不得憋死呀？”

“那倒是為民除害了。”穗和說。

宋紹的笑容僵在臉上：“妹妹真風趣。”

穗和懶得再理他，回到院子，就把他關在了門外。

宋紹對著閉的房門，扳著手指頭數了數，一溜小跑去了宋雲瀾的住。

“大哥，大哥……”他嘿嘿笑著衝宋雲瀾比了一個掌，“你看看這是幾？”

宋雲瀾一臉困：“你夢遊還是發燒，怎麼跟個傻子似的？”

“是五。”宋紹說，“是五哎，妹妹今天一共和我說了五句話。”

宋雲瀾愣住。

這麼多呀？

妹妹回來這麼久，和他說的話總共不超過三句。

臉皮厚果然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