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敢。”皇帝滿臉委屈,頃刻間已不是那個沉穩決斷的威儀天子。
“是姑母教導做戲要做全套,怕惹閣老臣懷疑的,侄兒下諭時心疼得……”
宣明珠還想再打趣幾句,抬眼見皇帝眼圈都紅了,作喝道:“一國之君,優哭啼作此婦人狀,何統!”
皇帝吸了吸鼻子,眼睛更紅了,“皇姑姑的病……侄兒一早聽迎宵說了,心急如焚,只恨無法一見皇姑姑略敘溫寒。您放心,朕就算集四海之力窮九州之方,必定治好皇姑姑!”
先太后故去得早,宣長賜在東宮時,與這位行止無忌的大姑姑最親近,說是被一手帶大的也不為過。
他怎麼可能因一個隔著緣的四皇叔,就與姑姑惡呢。
當年四皇叔叛是真,大姑姑想保四皇叔也是真,他二人不和卻是假。
只因閣三省的長令皆是積年的閣老,權勢深固,謀國老,先帝彌留時拉著他的手叮囑,老臣未必有不臣之心,難免有挾主之意,為君須警。
皇姑姑也說,他十四歲極基太淺,說不得被權蒙蔽。于是想出這“疑詔詭使”之策,姑姑自己做個惡人,裝作與他不甚親近的模樣。
一來,若有對新帝心存異思的王室公卿,私下與長公主暗示聯合,那麼便可揪出不臣之人;二來,他們一明一暗,互相做戲配合,也可將朝臣的作觀察得更為明,遇事隨機而變。
只是太過委屈了皇姑母。
“殿下,陛下一片拳拳孝心,是擔心您呢。”
泓兒輕聲緩頰,“奴婢聽迎宵姐姐說,陛下一得知此事,寢食難安,假借淑太皇太妃生病的消息,在宮門外張皇榜廣召天下名醫。殿下請寬心,有陛下福澤庇佑,這病必然會好的。”
宣明珠今日正是為此而來,那些在野的醫士如今被召集到宮中,自然不是為淑太妃診病,而是。
對于皇帝的這片真厚意,宣明珠心下寬,不多客套,先行往鐘毓宮去,出門時不忘作出含怒之。
皇帝同時在殿砸了幾個茶盅,間隔一刻再到鐘毓宮探太妃。做戲做全套嘛。
知曉他二人真實關系的人不多,除去皇帝與長公主各自的心腹,淑太皇太妃便算一位。
后來又多了個梅鶴庭知。
若非皇姑姑定計時他就在場,皇帝都要以為這個時待變的計謀,是出自梅鶴庭之手。
只因梅鶴庭翰林后當過他一年的傅,為他講授的第一篇經策,便是《韓非子·儲七》。
時他常隨皇祖參加宮宴、出翰林,見過那麼多青年才俊,比來比去,好像也只有梅傅,如圭如璋,配得起舉世最珍貴的一顆明珠。
“怎會變這樣呢。”年輕天子憂愁地嘆息。
不說別的,梅駙馬好像至今還不知長公主患病,換作是他,也要寒心。
皇帝來到鐘毓宮粹華殿,數十位民間醫士正候在殿外,見到陛下大駕,惕然跪拜天。
天子十分隨和地讓眾人平,許諾誰若能治好太后太妃病癥,有千金賞賜。
殿中正堂落下了數重繚綾青幔,影綽不見人影,一只覆了白紗巾的手腕在外頭。
帳前設有一把太師椅,一位頭戴方折巾,面白無須的中年郎中正為貴人專心號脈。
皇帝放輕腳步,阻止了郎中起行禮,示意他繼續看診。
忍耐了一會,他到底沉不住氣地問:“朕的皇……太皇太妃這‘枯癥’能治好嗎?”
什麼?枯癥?!
正在把脈的范城名醫暗吃一驚。
貴人的脈象分明為虛肝,服兩劑藥便可調理過來——何來的枯癥一說?
這位余姓郎中心思急轉,想是宮廷醫下的診斷,那麼……便是自己醫不沒診出來?
為保周全,他斗膽詢問貴人娘娘正在服用的藥方,接在手覽過,果然是緩解枯癥的方子。
這張方子若被無病之人服用,日積月累反而會吐癆病,到時便連神仙也難救了。
由此可見,貴人娘娘的確是患重癥啊,那枯癥與虛肝原有些近似,坊間得此病者罕有,他接的病例不多,一時沒診治出來,也是有的。
余郎中不由冷汗浹背,幸好方才沒有說話,不然可就是掉腦袋的罪過。
他起向皇帝與簾帳方向深躬,慚愧搖頭道:“草民無能,請陛下恕罪。”
皇帝心里咯噔一下,不甘心,又請下一位醫士進來。
正巧這名郎中認得名醫余清明,暗忖連余神醫都治不好的病,我如何能治?
等他忐忑地號過脈象后,發現只是氣不足之癥,尋常開個方子便可。
然而若真如此簡單,余清明豈會不治?他越想越覺得其中有事,于是故作為難之,搖了搖頭,告罪而退。
接二連三,這些揭榜的郎中,要麼怯于皇家威嚴,要麼被同行的神所誤,要麼是發現帷帳中的貴人出帕子的指尖,玉雪白,哪里像太皇太妃的年齡?便胡猜想這莫不是一樁宮闈辛?不敢摻和,紛紛都說治不了。
皇帝的臉越來越難看。
待最后一位醫士也請罪離去,皇帝終于按捺不住,抬腳踹翻太師椅。
“應征的都是庸醫不!再給朕去找,朕就不信普天之下無人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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