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冬至日，京城的四方館已是諸路使節集聚。

八方來朝，乃為大晉天子威儀的象征，中原漢家風萃的顯化，宴席籌備半點也馬虎不得。

墨氏雖則端容穩妥，畢竟沒辦過這樣大的陣仗，皇帝執意不冊四妃，守著一個，而后宮的太妃們又都是些俸銀養的閑人，拿不出一個能幫皇后分擔事務的。

宣明珠疼小輩，時不時搭一把手，為皇后周全。

這日教坊司送來元日慶宴上為外邦蕃王獻演的舞目，呈到公主府中給大長公主過目，宣明珠籠著肩上的兔貂兒，翻看幾眼單子，當即皺眉。

“混紫極之舞？張侍郎也是禮部的老資歷了，此為薦獻大圣元帝之舞，安排在接款外邦屬鄰的大宴上，張大人覺得合適嗎。”

張侍郎躬回道：“回殿下，鴻臚寺卿的意思，陛下燕爾新敦人合，國祚熙盛，慶舞莫如選那威儀不失熱鬧的——”

他還未說完，宣明珠眸冷瞥：“《二郎神隊》更熱鬧，要不要在新年元日搬到紫宸殿上，當著外使的面大大耍一番？”

張侍郎被大長公主語中的戾氣震住了，立即醒悟過來，大長公主自小出各坊司，是舞樂堆里的行家，忙垂手道：“但聽殿下示下。”

“改，《神王破陣樂》，既威重又不失靈活，方可現我大晉風范。”

說話時黛如煙水的蛾眉仍舊蹙著，顰間雜英氣，出一脈不可輕犯的風度，張侍郎于是將頭垂得更低了，唯諾諾而已。

唯恐教坊司排不好這部舞，帶出脂氣，又指定了一個行家里手，便是宜春樂坊的楊大娘子。

楊珂芝本不愿沾染家事，但既是明珠所托，茲事大，便未辭。

只是在教坊司了面，楊珂芝著這位多年好友的臉，納罕道：“誰惹你了，一臉要誅人九族的模樣？往常那芮司儀瞧見你來，殿下長殿下短的多殷勤，看今日，覷著那張脂三層厚的臉兒，湊都不敢往這邊湊。”

宣明珠愣一下神，問有嗎。楊珂芝說，“怎麼沒有。”

其實楊珂芝知道明珠心里有什麼疙瘩，開的樂坊通四方消息，梅大人在西嶺雪山遇難之事，這一個多月來在坊間傳得繪聲繪，早已不是什麼新聞。

日子一天天過去，雪嶺凍死骨，至今連一片角都沒有找回，恐怕已不能用“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來自我寬了。

楊珂芝在私，對這位在福中不知福的梅大人很有意見，卻也不免唏噓，仔細打量著宣明珠的神，說傷心吧，瞧不大出來，說不在意，分明又與往日嬉笑的派頭大異了。

們之間沒有藏著掖著的，楊娘子直接問道：“你對他，到底是怎個章程？”

宣明珠倚在座中，靜靜著下頭排演的舞隊，編鐘鼓弦的喜慶和樂中，聲音低緲：“那只黑隼還是沒過去，今早死了，遂遂哭得很傷心。”

楊珂芝有些疑：遂遂是誰？

樂舍近門的一道屏風外，前佩著瑟瑟玉、著紅地西蕃衽服的贊普世子格爾棊，眼灼灼地向上首那位冷艷絕倫的佳人，目不轉睛。

他用有幾分生的話問旁的芮司儀，“這位便是大晉國的長公主殿下？”

芮司儀怔營一下，方賠笑道：“而今是鎮國大長公主殿下。”

說罷，便見對面的西蕃世子含著笑，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

如果這位司儀懂得吐蕃語，就會聽明白，格爾棊說的是：“神人，天仙風姿，怪不得當年父王不惜許以西蕃世世臣于大晉，來求娶這位明珠公主。”

第95章 會弄哭殿下

過了除夕,便是元日大陳設。

清晨的朝會上，皇帝于麟德殿升座，中書侍郎上奏諸州賀表，戶部侍郎奏各州貢品,而后黃門侍郎報祥瑞,百向陛下齊敬新禧,山呼萬歲。

夜后在紫宸宮舉辦的大宴會，便是為接見外邦使臣而設。

宣明珠要赴夜宴,一早便命人尋出了金蟒服。對鏡整理金冠時,對泓兒道：“令畢長史準備厚實,過了破五，我帶三個孩子去趟蜀州。”

泓兒聽后神微訝,而后應聲稱諾。

知道林將軍前后已傳了三次信回來，每一封都是一樣的話——尋不著人。梅大人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生無人死無尸。

可是公主殿下仿佛一直堅信梅大人還在世,遲遲不撤回軍旅，令他們繼續搜尋。

公子小姐們也是一樣，泓兒之前擔心過，小小姐年紀這麼小，會不住這般打擊，出乎意料的是，小小姐僅在那只黑隼死時傷心地哭了一場,將它埋進土里后，很快又打起神,抹去眼淚抱著小狗守在屋門邊。

“爹爹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候我要和阿爹一起堆一個大大的雪人。”

這世上如果真有父連心，泓兒心酸地想,便請蒼天垂憐，應在小小姐與梅大人上吧。

宮宴的全套流程都由宣明珠把過關，故一切順利，總歸是不離笙歌樂舞，貢獻賞賜，沒什麼稀奇。

自小長于宮廷，更盛大的華宴都經歷過，熱鬧多了也就不覺熱鬧。著金蟒服，頭戴翚冠，居于帝后食案左畔特設的寶案后，位齊天子，地位之尊貴不言而喻，神卻有些闌珊，但看龍蹕下臣工賀歲，淡然飲著自己的杯中酒。

然越如此淡漠，那副被酒氣熏氤的眉眼越出莫可名狀的吸引力。座下的西蕃世子視線一轉去，便再也離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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