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多了野味自然也會膩,等道解封,中秋那天剛巧途經城池,郡主拿了一袋金葉子,讓周寺卿派人去城中置辦好酒好菜,說要請大家過節。
可軍中有紀律,行軍途中誰敢沾酒?最后好菜倒是分了下去,好酒全留在了郡主這里。
郡主吃著珍饈饌喝著酒,嘆氣說就差表演助興了,酒勁上了頭,讓人請來沈將軍,沈將軍耍槍給看。
沈將軍煩不勝煩轉就走,郡主卻自顧自哭了起來:“大家不是都在哄我高興嗎?還沒出邊關呢,怎麼這就不哄了……”
也是那個時候才曉得,郡主一早就知道自己本不中獵,只是給自己一個高興的理由,假裝不知道罷了。
就像假裝這只是一場好的秋游,終點仍是歸家的路。
中秋團圓夜,知道郡主想家了,郡主一邊哭一邊說著顛三倒四的話,到后來已經不是在說耍槍的事,說著阿爹,說著阿娘,說著了十年的皇伯伯,說為什麼沒有人選。
沒有攔著郡主,盼著沈將軍一惻之心。
不知道那天沈將軍停在帳門邊想了什麼,良久過去,沈將軍背著對郡主說了五個字:“想看就出來。”
陪著郡主出了大帳,看沈將軍在月下耍槍舞劍。郡主又破涕為笑,在旁醉醺醺地鼓掌好。
那天夜里送郡主回帳子以后,出去打水,看見沈將軍屈膝坐在樹枝頭,正在吹奏一片樹葉。
那樂聲聽起來有種奇怪的覺,當時不曾多想,只當沈將軍閑得無聊。
直到很久以后再次回想起那一幕,回想起那一晚的樂聲,才恍惚明白過來那種覺是什麼。
是沈將軍好像聽懂了郡主的話。
是那一晚的沈將軍好像和郡主一樣孤獨。
中秋夜醉酒過后,郡主自覺丟了臉面,避了沈將軍好幾天。
過了一陣,郡主的野趣玩膩了,新找了樂子,讓進城置辦補給的隨從順道買了幾副葉子牌,行路歇腳時說要湊人頭玩葉子戲。
想到沈將軍從前就是出賭坊的手,郡主那點尷尬也過去了,看在他給自己耍槍舞劍的份上,不計前嫌地邀請了他。
沈將軍說沒空,當天晚上,和郡主卻發現沈將軍和李軍醫兩個人在玩葉子戲。
“他這是什麼意思?”郡主很生氣。
猜測著寬郡主說:“想是沈將軍有幾年不玩了,怕在您跟前怯,所以先溫習一番。”
沒想到還真被歪打正著猜對了。之后郡主再湊人頭,沈將軍便應邀了。
本以為到了需要溫習的地步,沈將軍必然手生了,不料牌場如戰場,沈將軍玩個牌還能玩出橫掃千軍大殺四方的架勢,牌一翻一扔,彎一笑便定乾坤。
郡主面上云淡風輕,背地里刻苦鉆研推算葉子牌的技巧,向沈將軍再下戰帖,卻屢戰屢敗。
直到打到忍著呵欠牌的時候,郡主終于拿到一手絕世好牌,贏了沈將軍一把。
至于這手好牌是上天容還是沈將軍容,就只有沈將軍知道了。
長路漫漫,郡主變著法子找花樣,將能玩的博戲全玩了個遍,正經些的樂子也有,譬如一路上,郡主也進了不棋藝。
周寺卿大約知道這是郡主最后的狂歡,能全的便都全了,睜只眼閉只眼,全當看不見這荒唐。
閑時玩歸玩,行程當然也沒有落下分毫,就這樣按部就班地走到了深秋,有一日,一場暴雨打了他們行路的腳步。
隊伍遭遇暴雨的時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道旁正是荒山,云布的天,仿佛末日提前來臨。
馬車頂傳來噼里啪啦的雨聲,活像要將車頂砸穿,安著擔驚怕的郡主,移開一道車門隙去看路況,看見前方沈將軍忽然豎掌,下令所有車馬掉頭。
馬車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掉頭,半天也沒轉過彎來,沈將軍移開車門登上馬車,揚聲說了句“棄車撤退”,催促們下車。
們起始還不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麼,見沈將軍前所未有的嚴肅,慌慌張張跟著他走了出去。
要去給郡主打傘,沈將軍站在車邊像是沒了耐心,解下自己的披氅給郡主兜頭罩下,將郡主一把抱了下去,抱上他的馬,隨后自己也翻上馬,帶著郡主揚鞭而出。
聽見郡主的驚呼聲,匆匆忙忙也上了一匹馬,急急跟上了兩人。
使團上下所有人跟著沈將軍飛快撤離,撤出一段路,一陣有別于雨聲的響在后驚起,霎時間山鳴地,水涌土裂。
大家回過頭去,看見石流順著山脊滾滾而下,正發在他們本要前往的方向。
一路后怕地策馬追著郡主,等抵達安全地帶,看見沈將軍一手勒韁,一手攬著前的郡主,下令所有人轉移向高地。
外面的世界疾風驟雨,天塌地陷,郡主在沈將軍的披氅里安然無恙。
沈將軍將郡主抱下馬,單膝屈地彎下去,拿背脊對住了郡主,說:“上來。”
郡主一臉驚魂未定的怔愣,遲疑著趴上沈將軍的背。
沈將軍從手里接過雨傘,讓郡主自己撐好,背起郡主往高地走。
人命關天,想來沈將軍也只是事急從權,但跟在后頭看著這一幕的人似乎都出了片刻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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