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被強行一頓洗,干干爽爽地坐在桌旁。
他看著滿桌食,眼神渙散,不知在想什麼。
他不說話,旁人也不說話,屋的所有眼睛都盯著他看。
門外傳來細微靜,老漢也沒有反應,直到一個清脆聲音響起:“現在不啦?”
老漢忙轉過頭去。
纖細修長,亭亭玉立,兩只手背在后,一頭馬尾在晚風里飄擺,眼睛瑩澈秀凈,笑地看著他。
“阿梨!”老漢忙起跑去,要去抓的手。
“不準!”隨而來的男人們立即喝道,上前攔著他。
老漢被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架著,倒退了步,往后摁回圓凳上。
“阿梨,你讓他們走!”老漢迫切地看著夏昭,“我有話要和你說!不能讓他們聽到!”
“你要說什麼便說,”夏昭抬腳邁過門檻走來,“這里沒有外人。”
“不!”老漢搖頭,“我只給你說,你快讓他們走!”
夏昭停下,隔著四五步距離打量老漢。
這張臉,是陌生的。
不過年不住家,一年回去就那麼幾趟,府上所有人都未看遍,更不提還有人員變。
這張臉,陌生也不奇怪。
但怪得地方是,這個老漢此前見過嗎,下午一見到,這個老漢便撲過來認,毫不猶豫的那種。
夏昭彎一笑:“好,我可以讓他們走,但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的畫像,你弄丟了?”
“沒有啊!”
“沒有弄丟?那,畫像呢?”
老漢張口要說話,忽地一驚,他停下來愣愣地看著。
他的腦袋不清晰,但還是能夠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夏昭也有幾分意外,從畫像開始試探,未想一擊即中。
“誰給你的畫像?”夏昭彎下,湊近過來看著老漢,眼神清澈明凈。
老漢抿,眼神變得躲閃猶豫,不敢對上的視線。
“不說實話,那麼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讓他們離開?”夏昭道。
“沒有畫像,沒有畫像!”老漢道,“你記錯了,沒有畫像!”
“不能說?”夏昭挑眉,“我偏要知道是誰給你的畫像,這個人為什麼又不準你說。”
“我不知道!”老漢激地起來,瞪著夏昭,“沒這回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支離在夏昭后悄聲道:“還是個暴躁的小老頭兒。”
夏昭走到老漢別過頭去的正面。
老漢看了一眼,趕將頭又別開,看向另外一邊。
夏昭又繞到另外一邊,看著他道:“說,我的畫像是誰給你的,又是誰讓你來找我的?”
老漢又想將頭別開,忽然兩個男人過來,強行穩住他的頭,不讓他。
老漢使勁,不是兩個男人的對手。
于是他將眼珠子往別看,不看夏昭。
夏昭長腳一勾,勾來張凳子在他跟前坐下:“我要去北地了,你今夜若不說,明日我走了,你無找我。”
徐寅君道:“老頭兒,這可是你最后的機會!有什麼要說的,就趕說!”
屋所有眼睛都盯著老漢,老漢一雙眼睛就是這邊看看,那邊看看,不看夏昭。
“這暴躁的小老頭兒,他還賭氣上了。”支離小聲道。
夏昭也不著急,好整以暇地等著。
屋忽然安靜下來,時間一點點過去,屋外月照清波,庭燈悠悠,偶有清風窗,涼爽恣意。
令眾人沒想到的一幕出現了,老漢竟就這樣睡著了。
不是裝的,是真的睡了,保持著腦袋被人固定著的坐姿。
兩邊兩個男人一時傻眼,看向夏昭:“二小姐,他睡著了……”
而且,他睡得還非常香,毫無防備。
夏昭雙眉輕擰,看著老漢的睡。
支離想了想,上前道:“小師姐,能這樣睡著,可不是誰都可以辦到的。除非是很醉很醉的醉漢,一般般的醉漢都做不到。不過……”
基于老漢神神叨叨,還有黃昏時忽然發狂的表現來看,他這麼睡去,好像也不奇怪。
夏昭忽然看向徐寅君:“你們為他洗漱時,他上可有傷口?”
頓了頓,夏昭補充:“是刑留下的傷口。”
徐寅君道:“有些許皮傷,腳上尤其多,但更像是趕路時留下的。”
“上呢?手腕呢?腰肢和部部呢?”
徐寅君搖頭:“只有瘡口痊愈后留下的疤,興許染過什麼病,又或者是蟲子咬的。有幾應該潰爛過,但都不像是刑留下的。”
“這更不可能了,”支離上前,有些激地道,“夏家當年被流放去賀川荒地的有數百人,能活著到那的不足一半。他們無不遭殘酷的毆打待,無人能不留傷!”
說著,支離看向夏昭:“小師姐,也許我下午猜錯了,這個老漢未必就是夏家人。”
夏智沉聲道:“不管是與不是,他出現在此,背后定有人在推他,而此人的目的,便不知是什麼了。”
徐寅君道:“二小姐,我們要怎麼辦?要如何置這個人呢?”
夏昭一直沒說話,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老漢。
支離又忍不住了,很輕地說:“小師姐,又也許,我剛才也是說錯了……我不應該那麼武斷絕對地認為所有被流放的夏家人都遭遇過毆打待,如果這個老漢很會說話,說話很討喜,押送的兵未必就會嚴苛對待他。還有,萬一剛好押送他的是個仁厚良善之輩,或者過夏家之恩的人呢。所以,他又有可能,真的就是夏家的人。”
夏昭忽然淡笑:“我們不猜了。”
“不猜了?”徐寅君和夏智同時道。
夏昭看回老漢:“該絞盡腦的不是我們,是推著他來找我的人。不過,若能幫這老漢找到回家之路,也算善事一件。”
說著,夏昭看向徐寅君:“那位來找康劍的人,眼下在何?”
“他走了,”徐寅君道,“我差人去卿月閣,他只等了一會兒的功夫,便不等了,說明日再來。”
“你同他提過卿月閣嗎?”
“沒呢,此人份不明,我便未說。”
“那,他可有留地址?”
徐寅君搖頭:“也沒有。”
“若他明日過來,你問問他,楊柳樓同湖州的字畫先生文白溪關系如何,若是關系不錯,可否由楊柳樓出面請這位文白溪先生到衡香一趟。”
支離眼睛一亮:“小師姐,是那位畫工了得的文白溪?”
宋知晴點頭:“嗯。”
此前只道邰子倉厲害,可以據旁人口述繪出人像,可惜他的夫人白清苑死后,邰子倉徹底世,無人知他所去。
這位文白溪與邰子倉同為水墨秋徒孫,但二人的畫風已兩派,不過,畫工卻一樣了得。
文白溪不曾見過康劍,依然能畫出九分神似,足見功底。
徐寅君道:“東家,如若請不到呢?”
宋知晴笑了笑:“那就只能去文和樓問問,誰畫工不錯。”
夏智道:“二小姐放心,總會有高手的,文和樓都是才子,定有畫畫了得的!”
宋知晴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卻不知為何,對那位文白溪頗為好奇。以及,既是個人才,想招攬過來。
北元反擊之戰即將打響,人才,怎麼都嫌不夠多的。
遠,幾雙眼睛在黑暗里著燈火明堂的知語水榭。
為首的男子面容不算多俊,中等個子,氣質文雅秀,笑起來卻頗為清爽。
他含著一抹淡笑,看著知語水榭:“應該會把杜申蛇照顧好吧。”
離他最近的一個男人面相俊,至妖嬈,恭敬說道:“杜鐵生已經瘋了,他誰都不認,只認阿梨,他還非常難纏,除非他們將他殺了或者羈押,否則,杜鐵生會一直糾纏鬧騰。”
這個說話的俊男人,正是東方十。
孟思鄉笑道:“當初他們在城外將我救下,就說明他們有一顆仁善之心,不會見死不救。這杜申蛇,他們就算不打算留著,也會安置妥帖的。”
他提及數月前那一場變故,東方十的面微變。
他小心觀察孟思鄉的表,但實在看不出,他這笑容到底有無藏著東西。
那場變故是他失職,失職便是過,有過錯之人都會遭罰,但孟公至今不提半個罰字。
或許,和他們如今可用之人越來越有關吧。
“走吧!”孟思鄉轉過去,淡笑說道,“阿梨應該快去北元了,一走,沒人能鎮得住那群家伙。所以我們也得走了,可不能像現在這般瀟灑,在衡香夜市里閑逛咯。”
東方十邊走邊道:“方、金兩家重創,郭觀一死,陳夫人那短時間也不會有作為。這麼一看,他們如今元氣大傷,可比我們要殘。”
孟思鄉聽著他的話,笑容變得更加燦爛,眼神卻變得極深,著不遠的文和樓。
從徵夢塔到寨水嶺的桃林小苑,再到整個衡香府,還有陳夫人在城外鄉村里所購置的幾宅院,全被這個小姑娘清掃得干干凈凈。
他和那些人斗了這麼多年,一來,便在半年里干了他五十年都沒干過的事。
而不幸的是,他也會為要干的對象……
孟思鄉心緒變得沉重,恐怕不好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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