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棋沒聽到有人在背后議論他,他轉又拎著大包去了自己“師父”朱火炎的辦公室。
過年的時候醫院里有個特點,那就是住院和門診病人都會大幅減。
這里面有病人討個吉利的想法,這大過年的就上醫院太晦氣,就連不是特別病重的住院病人也會選擇出院回家去過年,大不了過完年再來住院。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年頭有探親假,很多外地的醫生一年都沒時間回老家,都會趁著過年的時候請假回老家過年。
加上本地職工也需要休,于是醫院里面的人手就會缺,醫生們也不希收治太多病人。
陳棋以為人民醫院里的外科應該是空的,結果等他出現在外科住院部的時候,發現這里異常忙碌。
過年了嘛,外科最多的就兩種病人,一種是鞭炮炸傷的,老老都有,不還是小孩子。
還有一種是大吃大喝引起的消化系統疾病,這一年下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東西都攢到了過年,大塊吃,大碗喝酒,好了,肝、胰、膽、胃方面的外科急診突然增多。
一邊是病人突然增多,一邊是上班的醫生人數大量減,這樣外科不忙活才怪呢。
朱主任知道每到過年都是幺蛾子,所以特意留在了外科居中指揮。
當他看到拎著大包小包進門的陳棋,只是用手指點了點,示意他坐下,自己卻一直抓著話筒在搖人。
“什麼?老孔不在家?去哪了不知道?行吧,我再找別人。”
朱火炎放下電話,想了一下,又開始搖人:“喂,幫我接人民醫院職工小區的魏宋寧醫生。”
過了幾分鐘,電話接通了,朱主任急忙問道:
“喂,是老魏嗎?噢,老魏昨晚喝醉了還躺著?是,需要手,喝醉了就算了,手抖著怎麼拿手刀,再見。”
陳棋津津有味地看著朱老師打電話,1983年的越中地區還沒有程控電話。
打電話都需要用手柄搖幾圈,接通電話站,報上你要打到哪里,單位或姓名,然后人工幫你接通或者再次轉送,非常麻煩。
像陳棋平時在自己單位打電話給朱主任,先要搖電話,接到黃壇區機站,再幫你轉接到會嵇縣電話總機,然后才是越中地區電話總機站,最后才給你接通人民醫院。
至于你想打到外市、外省,那簡直是無敵麻煩,不如爽快拍個電報呢。
要是后世的電信詐騙犯,一天電話搖下來,手都要斷了。
朱火炎打了一圈電話也沒搖到幾個醫生來上班,有點點小郁悶,于是一把抓過旁邊的一瓶藥倒出幾粒吃下,一邊看著陳棋開玩笑道,
“喲,這不是陳副院長嘛,蒞臨我院來指導工作呀,歡迎歡迎,還拿這麼多東西呀。”
陳棋一屁坐在椅子上:“什麼時候我了人民醫院的副院長就好,朱老師,這都是山里的土特產,你嘗個鮮,可不算賄賂呀。”
“滾,吃你點土特產又怎麼了?誰敢說,對了你……”
朱火炎話沒說完,辦公室門一下就被人推開了,“主任,有急診病人!”
推門進來的是外科護士長,醫院里不醫生在過年的時候奇缺,護士同樣奇缺。
既然作為科室大主任都在上班,護士長當然也不能落后了,一個人要頂兩個人的活兒。
朱主任一聽是急診,立馬就認真起來了:“什麼況?”
護士長趕說道:
“這個病人有點特殊,男,今年59歲,剛剛從上于縣醫院派車轉過來的,診斷是慢膽囊炎加重一周。”
“慢膽囊炎?這是擇期手呀,有必要這大過年的轉上來嗎?這上于縣醫院也是瞎胡鬧,這個病自己還搞不定?自己過年想休息,我們就不用休息?”
朱主任一聽是慢病就不滿意了,這種病算哪門子急診?還要專車送上來?
說完,一只手著上腹,表有點痛苦。
陳棋剛想開口詢問,護士長卻搶先開口了:
“怎麼,胃還痛著?你得堅持堅持啊,這個病人比較特殊,是上于縣的副縣長,你想大過年還要住院的,估計病肯定很重了,另外一個,也是對上于縣醫院不信任了吧,電話都打到我們醫院了。”
朱火炎一聽有道理,盡管滿心不高興,但該診治還是要診治的,他看了一眼陳棋突然問道:
“你小子后面有事嗎?”
陳棋點點頭:“我過會兒還要去影像科的洪主任那兒,檢驗科的謝主任那兒去走一趟。”
“小小年紀別的沒學會,先學會當馬屁了?跟我一起去接收一個病人,萬一要手你幫個忙,現在咱們外科連值班人員都上手去了。”
陳棋點點頭,知道這是老朱同志想提攜他,怕他在基層做習慣了小手,把三、四級手都給忘了。
“行,聽朱老師的。”
不一會兒,上于縣醫院的中車就開進了人民醫院,直接開到了外科門口,等病人躺到病床上后,朱火炎帶著陳棋就出現了。
上于縣醫院外科也派了一個小醫生過來,一看到朱火炎連忙點頭哈腰:“朱主任好?”
朱主任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看向了病人。
這是一個60多歲的中老年病人,正一臉痛苦躺在床上,人非常憔悴,但臉上沒有明顯的臘黃。
“病人什麼況?”
一個下面縣里的副縣長,人民醫院還是重視的,當然你說要有多重視那就未必了,除非是地區專員來了,那待遇就隆重了。
上于縣醫院的小醫生趕匯報病例:
“朱主任,是這樣的,患者男59歲,8個月前曾經因為慢膽囊炎,梗阻黃疸在我們上于縣醫院做了膽腸引流,后黃疸消退,但仍然覺上腹不適,有時伴有畏寒發熱……”
小醫生匯報了半天,朱主任和陳棋都聽得很認真,一番介紹,并沒有聽出什麼有用的價值了。
尤其提到了患者時常會有發熱出現,給人的第一覺就是一種炎癥,應該跟之前的手有關。
于是朱火炎示意陳棋做格檢查,一邊問道:
“患者以前有膽石病、慢胰腺炎、糖尿病嗎?”
家屬趕否認:“朱主任,我們家老應都沒有這些病的,您瞧這主要是什麼問題?”
這時候陳棋剛好叩診到了右肝區心窩部位,手指敲了幾下,患者的輕哼了一下:“大夫,這里有點疼。”
陳棋趕匯報道:
“朱老師,患者腹,肝脾未及,劍突右下方有輕痛,右肝濁音界不大,有叩擊痛,無胃振水音,全腹無移濁音。”
似乎問題在肝,但看起來又不像是肝的問題。
朱主任又仔細查看了一些輔助檢查,其實也就是一些驗單和B超,就這B超還是黑白的,清晰度不夠。再加上做檢查的工作人員水平有限,上面也沒有什麼的提示。
不有CT,沒有MR,連后世最常見的彩超機都沒有,診斷準不準,全看醫生的水平。
甚至還不如陳棋在黃壇看病呢,好歹他的便攜式彩超機、床邊CT機,可比這個時代先進得多,清晰得多。
朱主任沉思了一下,看了一眼旁邊的陳棋問道:
“患者8個月前行膽腸吻合手,后腸容逆流容易進膽道系統,現在患者有畏寒發熱,右上腹痛,之前有黃疸,現在格檢查有肝損害癥狀,這一切你覺得符合哪種疾病?”
陳棋想也不想,口而出:“比較像反流膽管炎。”
朱主任欣賞地點點頭:“跟我的診斷是一致的,既然患者疼痛難忍,估計是上次手不功所致。”
上于縣的小醫生了脖子,在這個地區醫院的大主任面前他可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反駁。
家屬一聽就急了:
“朱主任,那接下來怎麼辦?現在我家老應連正常工作都不能開展了,上于縣70萬人民可都翹首盼他回去繼續工作呢。”
陳棋腹誹一下:不就代表全縣人民?
朱主任估計也是聽多了這種“胡話”,一點也不在意地說道:
“接下來最好是做二次手,修復重建膽管,雖然之前的手,膽總管十二指腸吻合能解除膽管的梗阻,但胃腸容、胰、細菌也都直接進了,對膽道環境的干擾十分嚴重。”
家屬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看向了病床上的應副縣長。
應致中點點頭:“那就麻煩朱主任了,請盡快給我手吧,趁過年能休息幾天,否則后面一忙起來就沒時間了。”
陳棋聽了有點臉紅,人家干部可真是一心裝著人民呀,剛剛他還在腹誹他。
朱主任又重新查看了一遍病歷:
“行吧,既然只是一個膽道問題,那等過幾天做好前準備,就可以開第二次刀。”
上于縣的小醫生連忙說道:“朱主任,應副縣長原本想在我們醫院做手,前準備都做好了的。”
“今天?”
朱主任有點遲疑,因為今天能主刀的大夫實在不夠了,但眼前這個病人好歹是個副縣級干部,該有的待遇還是要有的。
“今天手也行,這樣,你們馬上將病人送進手室,我親自來主刀,讓外一科的沈哲民做一助,陳棋你來做二助。”
朱主任以為只是一個小手,結果剖開肚子,等待他的是一個大大的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