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醫院,然后買了服,別的地方沒去。”
“醫生怎麼說”
宋冉只說好聽的:“還是有點兒好轉的。”
李清辰沒說話,清洗著香菇的褶。宋冉便知他心里有數,忽地想起一個月前冉雨微說的那句話。
李父心中的傷痛,只怕比更甚。
他這一生,就將這麼一個兒子養人了。
宋冉拿了顆生姜削皮,想起醫生的話、路上的紅旗,心里一時也緒翻涌,終于喚了聲:“爸——”
李父溫聲說:“心里有什麼話,別怕,跟爸爸說。”
“我——”宋冉本來沒事,被他溫言一哄,反而有些哽了,“我就是……心里難。爸,有時候我在想,你說……憑什麼呢”
李父頓了一下,低下頭洗香菇,許久了才嘆息道:“都這樣了,心里頭再難,又有什麼辦法”這個一貫溫和從容的中年男人到了這一刻,無措而又無奈,“死了就一了百了。但人只要還活著,想活著,再苦再難,你不接,又能怎麼樣只得熬。落誰頭上都一樣。”
宋冉呆了呆。
是啊,過不去這坎又如何,命運不給你其他的選擇。
可……
“我心里不服啊。”拿刮子用力刮了下生姜皮,狠狠說,“怪命。”一聲發泄,廚房里沒了靜,只有水聲。
低下頭,著手里的生姜:“爸,你會怪嗎”
李父皮子了兩下,想說什麼,卻是艱難,說不出。他將一只洗好的香菇放進瀝水的籃里,抬手拿袖子了下鼻子,“這世上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他做了,我誰也不怪。可你要問我是不是心甘愿,我哪里能愿總得有人做,那就讓別人去吧,誰會希是自家的孩子”
宋冉吸了下鼻子,別過頭去。
李父說完,長久無言,只有池子里倒水的聲響。
他重新洗了遍香菇,這回終于干凈,盆底沒了細沙。而他終究是心過不去,又長長一聲嘆息:“話又說回來,比起一道出去卻犧牲了的,我知足了。別人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
宋冉心里頓時就像被什麼的東西撞了一下。
面前這個父親,分明比誰都委屈心疼,困迷茫,卻依然善良至此。莫名就給了了一安和力量。
宋冉回到房間,李瓚還在沉睡,長長的睫垂著,眉心仍微微皺起。
手過去,輕他的眉,直到他額間緩平了下去,才落了心。
晚飯后,李瓚和宋冉啟程回家。
汽車駛上江堤,長江波濤翻涌。
李瓚著江水,宋冉見了,問:“要不要停下看看風景”
“好。”
車停在江堤上,兩人走到江邊逛了一圈。
夏季剛過,長江水位還很高,水流湍急,夾著上游而來的泥沙,渾黃一片。春季時那藍綠如練的風景早已不在。
江邊水流較緩的地方,有幾家人卷著在玩水。這時節有些涼,游泳的人倒是沒有了。
李瓚站在江邊吹風,江風刮起他的白襯衫,勾勒出他消瘦的形。宋冉看著他的側臉在風中有些寂寥,忽然站去他前,說:“給你擋風。”
李瓚淡淡莞爾,從后擁抱住,腦袋靠在頭上。
宋冉捂住腰間他微涼的手,在風中瑟抖一下:“阿瓚”
“嗯”
“你知道麼,我今天問爸爸了。”
“問他什麼”
“問他有時候會不會怨因為……不公平。”
李瓚有一會兒沒吭聲,許久,才問:“爸爸怎麼說”
“他不怪任何人。他說,活著就得咬牙走下去,每個人都一樣。只是看著你苦,他心里難免也有怨。”
李瓚想起父親,眼眶微紅。
“你呢”宋冉問,“阿瓚,你怨嗎”
李瓚不說話。
“我知道你不后悔自己當初的決定。我是說偶爾,偶爾覺得很痛的時候,想不出因果的時候。”說,執拗地等著他。
江風吹他的額發,刮過他的眼睛。他有些刺痛地瞇了下眼。
終于,他點了一下頭:“有。”
眼中剛浮起的霧氣被風吹散:“阿瓚,我有時候也恨,可一想到你還在,就又覺得沒有別的要求了。服氣了。”
他眼中發熱,將腦袋埋在脖頸上,似難以面對也似難以啟齒,嚨里溢出的嗓音低沉而扭曲:“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那種。我不怨恨任何人。也不后悔。可那些發生過的、正在發生的事,你讓我完全不在乎,完全釋然,現在的我做不到。太難了。”
以后能不能,他也不知道。
他期能走出去,
但有太多的緒,憾,傷悲,不甘,委屈,沒法在短短的時就平息,就諒解。如果那麼容易就釋然,那曾經過的苦算得了什麼
與優雅和大氣無關,與高尚和理智都無關。
磨礪、苦難、這類詞匯說得再好聽,可苦就是苦。它滲進余生的每一個日子里,是雨天痛的骨頭,是心里未竟的失敗夢想,更是現實與虛幻邊緣眼看著夢境破碎時那無休無止的恐懼和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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