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我有兩件事。要和你商量。」
雷晶過後視鏡對李閻說。
才不過才二十齣頭的年紀,舉止和言談里,卻著四十歲上下的老練世故。
「啊,你說。」
李閻著眼睛。
「協會的周書,想給你辦一場歡迎會。地點在白天鵝館。除了武界的同仁,他還邀請了很多政界商界的名流,唔,常主席也會來。」
「常主席?」李閻埋頭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哦!常主席。」
他不以為意:「還有呢?」
「另外,鴻勝祖館,關焰濤關老爺子病危。」
車打的聲音尖銳刺耳。
開車的平頭男人使勁轉方向盤,黑賓利一個急轉,融化進了高架路上的滾滾車流。
「關焰濤,呵,還沒死呢?」李閻臉上有難得一見的冷,可病危兩個字在他心頭饒了一圈,李閻說不出來,心頭一酸。
窗外遍地車燈流彩。
李閻低著嗓子:「哪家醫院?」
廣東,白天鵝館。
華貴地毯,璀璨吊燈,白桌布上擺著黑瓷碗筷,中間是團簇鮮花,四十多張桌子坐滿了人,一片熱鬧。
「佛山白鶴館的鳴鶴流掌門鄭魁山舊傷複發,稱病不來。連城育才育學校的劉三眼突生眼疾,聽說人被送去了醫院。欽州洪聖館白歡師傅水土不服,昨天已經回了廣西。」
說話的人生了一張圓臉,寬鼻樑,大。笑起來很有親和力。
周書頭髮烏黑,皮白皙,毫看不出已經是五十歲的人。
「我也奇怪,這萬里迢迢的,怎麼人家打個噴嚏,在場的各位倒是病倒了一大半呢?」
四下氣氛沉悶,周書的右手邊,是個看上去三十多歲,臉蠟黃。指節寬大的中年男人。
他往席上掃了一圈,吹了吹茶杯才說道:「周書,你先寬心。」
鴻勝祖館館長,蔡李佛第六代傳人,廣州蔡李佛拳會副會長,梁富。
「這些沒來的,不管他是真的頭疼腦熱,還是有意臨陣逃,不必去管。凡是來了的,就不會答應一個外江佬對咱們指手畫腳。他姓李的父子再怎麼跋扈,十年來廣東也沒認李氏武館這個李字。雷丫頭找外鄉人幫忙,這是壞了規矩。」
「對!」
「不錯!」
他神坦然的幾句話激起了不人的心氣。周圍幾張桌子的人應和聲響一片。
周書拿腔作勢一聲嘆息:「我也想寬心,可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張明遠,已經讓我幾次灰頭土臉,這又……唉。」
梁富的話了進來:「那打腳的小子今年才十六歲,我們總歸不好出手,派的都是子侄輩,可李閻就不一樣了。」
周書沒說話,心裡卻冷笑不止。
「真指你們這幫爛了的廢柴,我想把那鬼丫頭從會長的位置扯下來,才是癡人說夢。」
想著這些,他眼看向不遠,談笑風生的常主席。
「李林一輩子的心愿,無非是在廣東國界紮。你雷晶能給的,我周禮濤一樣能給,可你給不了的,我還是能給。」
「來了。」
梁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廳里大批人湧向門口,雷晶推門走了進來,臉上笑一個酒窩。
「好久不見,常委員。」
兩鬢斑白,卻依舊紅滿面的常委員眉目含笑:「想不到洪生的兒已經長這麼大,不用見外,我常伯就好。」
「常伯。」
明知來者不善,雷晶還是一副寵若驚的模樣,臉上幾分嫣紅拿到位。
周書,梁富這些人都走了過來,一個個臉糾結。
「啊,梁會長,周叔叔。」
雷晶眨了眨睫,在這些鉤沉半生的老人面前,倒是恢復了幾分二十歲人的靚麗和活潑。
周書臉上很和氣:「阿晶,不是說李氏武館的館主回來了,他人呢,常委員也想見一見他。」
雷晶有些苦惱地一低頭。
「師兄剛一下飛機,就跑去醫院,看鴻勝祖館的關老爺子了。「
梁富臉上怒一顯:「他有什麼臉去看我師爺?」
話音剛落,他看見常委員瞥了他一眼,自知失言。
「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名宿長輩,李館主也是有心了。」
周書的語氣溫和:「那,他什麼時候能到呢?」
雷晶臉為難,周書催促了幾次,這才勉為其難地說:
「師兄的意思是,不到了。」
……
公路上下起了濛濛細雨。李閻穿著白衛,在雨中慢跑過來,眼前映出地平線的,是人民醫院的樓頂。
「你們醫院怎麼治的我告訴你,老人家有個好歹,你們醫院吃不了兜著走,把你們領導來!」
生一雙掃帚眉的男人唾沫橫飛,手指快在人家小護士的臉上。用詞尖酸刻薄,罵的護士直抹眼淚。
滿樓道是幾十個壯大小夥子,醫院的前臺對視一眼,都是敢怒不敢言。
坐在椅子上的婦人,雙眼泛紅,顯然剛剛哭過。
「阿燦,不關人家醫院的事,你不要鬧。」
掃帚眉猶自氣不過,連連擺手:「滾滾滾~」
抱著文件的實習護士吸了吸鼻子,轉頭護士鞋跑得飛快。
一拐角,李閻著口袋走上樓,手背捂住鼻子的小護士迎面走來。
「護士小姐,你知道關焰濤的病人,在哪個房間麼?」
「左拐第六間。」孩強忍著沒哭出來。
「謝謝啊。」
李閻的臉平淡,仰著臉去數病房號,眼裡本沒有前頭堵在一起的武館學生。
他手肘撞在一個武館學生的肩膀上。
「你他媽沒長……」
「你」字聲音還算大,到「媽」字已經走調,「長」字說出來像是個小姑娘和朋友開房見爸媽,蚊子似的聽不清。
李閻是真沒聽見,高瘦的子過甬道,兩邊人不自覺地分開。
驀地,李閻腳步一停,
「是這兒。」
他收回目,周圍的人見他如見夜叉惡鬼。有幾個甚至躡手躡腳的跑到了樓梯口。
「你來幹什麼!」
說話的是個頗有幾分姿的婦,大波浪卷,神圭怒。
李閻認出這是關焰濤的孫,瞥了瞥。
「看一眼姓關的死沒有?」
「你敢……」
話音沒落,李閻低頭掠來,手掌抓住婦人的下撞在門上。發出嘭地一聲。
「我不忌諱打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四周雅雀無聲。
那個阿燦的掃帚眉背過去,臉朝牆皮罰站,鼻尖對著醫院標語:「不準大聲喧嘩。」
李閻環顧一圈,角勾起,朝地上空啐一口,他鬆開人,推門要進。手忽地一頓,作放輕了些。
「吱呦~」
藍的圍簾裹住病床。嘟嘟的聲音從儀上傳來。桌子上擺滿了花籃水果,獨間。
李閻往前走了兩步,手拉開簾子。
他原本以為,自己應該看到一張鼻子里著管子,臉上骨皮粘連,骷髏似的枯槁臉。
可床上躺著的,是一個鶴髮,面紅潤的老人。只是手臂上,麻麻全是針孔。
關焰濤睜開眼,黑漆漆的瞳子瞥了李閻一眼,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來了。」
李閻看著老人,心裡五味陳雜。
十二歲來廣東,白鶴的擒拿,蔡李佛的棒,莫劉兩家的短兵獅藝,李閻前後跟六位師傅學過藝。
外地人背白眼,帶師投藝更是如此。可藝於此,心中念舊。
十來年幾次回老家,每次都跟哥幾個埋怨。
南方佬格不好,南方菜吃不慣,廣東這邊的師門兄弟不實誠,如何如何。
可那時候的李閻,十七八歲心裡又憋著勁,想讓這裡的人給自己挑一個大拇指,念自己一個好。想讓那些師門兄弟和老家那裡一樣,誠心誠意自己一聲「大閻」。
真不在乎,真不喜歡,何必念念不忘。
那些糾結的年心事,李閻已經一笑置之。可對這幾個老傢伙,還是又敬又恨。
他想問句好,到了邊,卻不是太客氣:
「這不活蹦跳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