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瑾瑜回到楚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離院門老遠就看見楚楚站在門口四下看，目一落到他上，立馬就跑了過來，急道，“你去哪兒了呀！我從停房出來就找不著你了，還以爲你到家了呢,結果家裡也沒有……我還以爲你走丟了，正要出去找你呢！”

蕭瑾瑜微微發窘,在離開衙門最開始的半個時辰裡，他就是走丟了。

走慣了京城橫平豎直的路,水鄉小巷繞得他腦仁兒直髮疼，稍微走了個神就不知道自己繞哪兒去了，偏偏家家戶戶都關起門來準備過年,連個能問路的都沒有。

鑑於這兩天已經在楚家丟人丟得都要把先祖皇帝的臉一塊兒丟沒了，讓他大年下敲開人家大門說一句我走丟了，不現實。

幸好派去查探吳郡王府的侍衛急著有事報，是把蕭瑾瑜在七拐八繞的巷子裡找出來了。

蕭瑾瑜一臉靜定地跳過這段，“我去買了些東西。”

楚楚這纔看見站在他後的侍衛肩上挑著個扁擔，扁擔兩頭各掛了一個大竹筐，沉甸甸地把扁擔彎了。

楚河聽見外面聲響，從屋裡迎了出來，看見蕭瑾瑜就樂開了，“我就說吧，這麼大個人，不瘋不傻的，咋會走丟嘛！”

蕭瑾瑜角了一下，著頭皮道，“是……今天才想起來沒備過年的禮，鎮上商鋪都關門了，就去縣城採辦了一些，沒來得及跟家裡說一聲，讓你們擔心了。”

楚河往筐裡了一眼，嘿嘿一笑撓了撓頭，“還從沒有人過年給我們家送禮呢……你們當大兒的真講究！”

“應該的……”

再不講究，更沒臉見祖宗了……

楚河領著侍衛去放東西，楚楚看著那兩個沉得晃都晃不起來大筐，抿了抿脣，轉過頭來小聲道，“王爺，你不用……這麼好。”

蕭瑾瑜微微一怔，“嗯？”

楚楚低著頭，秀氣的眉頭上擰了個好看的結，蕭瑾瑜微微擡頭看，正看得清楚。

“你太好了，我比不上你。”

蕭瑾瑜好氣又好笑，拉過楚楚輕輕攥著角的手，“你怕我在爺爺面前爭寵不？”

楚楚趕忙搖頭，“不是！”

“那是什麼？”

楚楚低頭咬咬脣，白的臉蛋上微微泛紅，“你要是再好，我就不知道怎麼對你更好了……”

蕭瑾瑜一怔，笑意微濃，牽起那隻溫的小手，在細的手背上認真地落下一個吻，“你一直比我好，是我在想辦法比上你。”

“你肯定是又騙人……”

“過年了，不騙人。”

“真的？”

蕭瑾瑜認真點頭。

楚楚眼睛笑得彎彎的，“你真好！”

“你也是……”

******

楚楚跑去廚房幫忙收拾年夜飯，蕭瑾瑜一個人推著椅進屋，剛進門就被端坐在客廳裡的楚爺爺一眼瞪過來，立時怔在原地。

楚爺爺揚起柺指了指堆在牆角的兩個大筐，“你拿這麼些東西來，是要幹啥呀？”

楚河和侍衛倆人並排跟大筐一塊兒站在牆角，腰板站得筆直，腦袋耷拉著看腳尖，就像上樹桃被當場揪下來罰站的小孩似的。

蕭瑾瑜怔了怔，在腦子裡打了個草稿才道，“來得匆忙，未備過年的禮，今日特意備齊補上，失禮之，爺爺莫怪。”

在朝堂上議事都沒這樣掂量過……

楚爺爺把柺杖往地上“咚”地一頓，“楚丫頭就是沒人要，楚家也不要這樣的婿！東西拿走，滾蛋！”

侍衛一驚，倏地擡起頭來，蕭瑾瑜及時一眼看過去，侍衛一不敢。

“爺爺息怒……”讓他想到明年他也肯定想不出來什麼地方搞砸了，蕭瑾瑜定定心神，“晚輩愚鈍，不知何冒犯，請您明示。”

楚爺爺鬍子一抖一抖的，“早就跟楚丫頭說，嫁給掏大糞的也不能嫁給當大兒的！要不是聽你說話清，又是真心實意想娶楚丫頭，我早就把你轟出去了！這才裝了幾天樣就尾了，啊……昨天餵豬喂不像話，說你兩句就送起禮來了，拿來兩罈子酒不說，還又搞來這麼些大包小包的……我看你就跟那些大兒一個樣，吃著朝廷的俸，貪著百姓的錢，把子骨都燒壞了！楚丫頭要是嫁給你，還不得跟你一塊兒造報應啊！”

蕭瑾瑜被罵得狗淋頭，倒是把楚爺爺的著火點抓著了。

難怪楚楚要他用茶商份提親……

蕭瑾瑜正起腰背低頭拱手道，“爺爺容稟……晚輩雖爲京，卻無階無品，亦不按品階食俸，家中開銷用度一靠祖宗蔭庇，二靠數家商號盈潤，向不與人行禮尚往來之事……晚輩自喪父喪母，不諳孝敬長輩之道，冒犯之還請爺爺多多包涵。”

楚爺爺愣了一陣，膛一鼓一鼓的，怒氣在臉上凝了一凝，“你說的……啥意思啊！”

“……”

楚河忙道，“爺爺，他說他當朝廷不給他錢，白乾，他家是靠做生意吃飯的，有祖宗保佑，都是自己掙的，不是當貪的……他爹孃死的早，沒人教他，不知道咋孝敬您，也怪可憐的……”

楚爺爺臉上掛不住，憋得發紅，柺一頓，白了楚河一眼，“有你個啥事！”

楚河嚇得腦袋一。

“晚輩……正是此意。”

“是個棒槌！滿裡跑舌頭，哪有……哪有不給錢的啊！”

蕭瑾瑜擡手在自己毫無知覺的上輕輕拍了拍，“那您看，可有這樣的？”

楚爺爺一噎。

蕭瑾瑜微微帶笑，“承蒙朝廷不棄，賞我個活兒幹，激不及，豈敢胡來？”

楚爺爺心裡無端地一酸，臉上發燙，一個勁兒地捻鬍子，勉強板著臉，“不是……不是孬就，以後不能這麼浪費，自己掙的也不行……那是辛苦錢，得用對地方。”

“是。”

“往後……往後有錯改錯，不能再拿送禮糊弄事兒了。”

“是。”

“過了年好好跟楚丫頭學餵豬。”

“……是。”

“我……我看看那藥酒泡啥樣了……”

“您慢走。”

楚爺爺拄著柺幾步就鑽進屋裡去了，蕭瑾瑜力地靠到椅背上，合上眼睛沉沉舒了口氣，才覺自己出了一的冷汗，整個後背都汗溼了。

跟打了一場仗似的，還是險勝……

楚河悄默聲地湊過來，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一高興忘了跟你說了……爺爺就這脾氣，恨大兒恨得牙，恨不得逮著他們脖子挨個咬上一口。”

蕭瑾瑜頓時覺得結上一陣發，不自地擡手了一下，微皺眉頭睜開眼睛，“爲什麼？”

“爲啥咬脖子？”

“……爲什麼恨大兒？”

楚河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哦哦……因爲，原來是縣裡大戶人家的閨，家裡因爲做買賣惹到個當兒的，鬧到衙門裡去了，那當兒的給衙門裡的大老爺送了好些禮，那大老爺就判家的罪，把房子啥的都收了……”

楚河說著攥了攥拳頭，“家不服氣，一道往上告，告到哪兒哪個當兒的就把禮送到哪兒，到哪兒都輸司捱打，最後告到京城，那個大兒把家的五口人都活活打死了，就活下來一個……”

“那會兒就跟楚丫頭這麼大，被打得皮開綻的，還愣是用塊破牀板子把一家人家的從京城全拉回來了，跪到我家門口求我太爺爺給幾口棺材……我太爺爺看幾天沒吃飯了，還到是傷，人都快不行了，就幫著把家裡人葬了，把留家裡了……”楚河撓撓頭憨憨一笑，“然後我就我了。”

“可知道當年審案的京是誰？”

楚河搖搖頭，“這都是我爺爺和我爹給我講的……大過年的，可別提這事兒，哪回說了都得掉眼淚……那天聽著你說自己是京裡的大，就躲到屋裡抹了好一陣子淚呢……”

蕭瑾瑜輕輕點頭，“謝謝你。”

楚河低頭看看蕭瑾瑜的一雙，咬咬牙，“你要不是這樣……肯定能當個很大的兒，把那些孬全都釘到棺材裡去，我給他們打棺材，不要錢！”

蕭瑾瑜心裡微熱，“人在做天在看……早晚的事，打好棺材等著吧。”

“哎！”

楚河一走，侍衛才走過來，小心翼翼地看著臉蒼白的蕭瑾瑜，“爺……”

蕭瑾瑜微微搖頭，低聲音道，“沒事……你繼續盯著吳郡王府，千萬別在年關裡出子……傳到京師又是麻煩。”

侍衛頷首，“是。”

“辛苦你了。”

“王爺言重了，”侍衛擡頭一笑，“卑職不會打棺材，能釘釘棺材蓋也。”

蕭瑾瑜莞爾，“我儘快把棺材瓤抓來。”

******

天一黑，楚楚爹就在院裡擺了個香案上，請出幾個牌位，燃了一把香。本來楚爺爺臉上還彆扭著，看著蕭瑾瑜撐著柺杖站起來，跪到楚家祖宗面前一不茍地磕了九個頭，頓時什麼脾氣都沒了。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毒犯過之後蕭瑾瑜上的風溼怎麼也得跟著犯上個三五天，這麼一跪就得是鑽心的疼。看著蕭瑾瑜忍痛認真磕頭的模樣，楚爺爺心裡揪得難，一見他磕完，搶在楚楚前面過去搭手把他攙到了椅上，趁機小聲嘟囔了一句，“家裡有現的藥酒，晚上讓楚丫頭給你。”

“謝謝爺爺……”

進屋在飯桌邊上坐下，楚爺爺把炭盆往蕭瑾瑜邊挪了挪，又讓楚楚到屋裡拿個靠墊給他墊在後腰上，拿牀被子給他裹到上，衆目睽睽地把蕭瑾瑜窘了個大紅臉，又沒膽子開口拒絕。

看著楚河咧著發笑，楚爺爺一眼瞪過去，“笑啥！風溼沒藥治，得養，這小子傻乎乎的……你們以後都給他注意著點兒！”

楚河吐吐舌頭，“哎！”

“謝謝爺爺……”

楚從後院抱出來一罈酒，楚爺爺看著直襬手，“不喝這個，不喝這個……喝婿買的那個！”

楚抿著笑，“剛纔誰說不要了來著？”

被楚楚撅著小看過來，楚爺爺一窘，柺一頓，眼睛盯向楚楚爹，“誰……誰說的！”

楚楚爹一愣，忙道，“啊……啊！我，我看……看錯了，以爲是那天剖盛腸子的罐子忘了埋呢……”

楚爺爺滿意地白了他一眼，“不長記！”

楚楚爹看著蕭瑾瑜白了一層的臉，嘿嘿一笑，“你別怕，那些一般不往屋裡擱，不會讓你沾著……你萬一要是看見了，喊我們就，別自己。”

“好……”

楚把蕭瑾瑜買來的酒拿來，楚河把酒到進酒壺裡燙了一會兒，從楚爺爺那裡開始挨個倒，倒完楚爺爺楚和楚楚爹的杯子，就要倒蕭瑾瑜的，楚爺爺起柺在楚河小上敲了一下，“病人咋能喝酒啊！”

楚河撓撓頭一臉同地看著蕭瑾瑜，“這大過年的……也不能喝啊？”

楚楚爹也道，“就喝一點兒，沒啥事兒吧……婿頭一回來家裡過年啊。”

楚楚急得在旁邊直扯蕭瑾瑜的胳膊，蕭瑾瑜輕輕拍了拍抓在他臂彎上的手，“初次登門，尚未向長輩敬酒……喝幾杯想料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