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瑯也安心地在許君赫的寢宮前掃地,只等著許君赫早課出門,下學歸來時躬道一句“恭送殿下”,“恭迎殿下”。
如此相安無事兩年,許君赫長至九歲。
那日他去看母親,卻發現母親梳著整齊的發髻,穿著華服與下人說笑。
他原本不敢靠得太近,站在樹后看著,卻不料太子妃一個不經意的轉頭發現了他。
沒有像往日那樣冷漠,或是瘋癲,而是沖他招手,喚道:“赫兒,過來。”
那是許君赫第一次聽到母親親昵的呼喚,他張得手腳都不知怎麼擺,走到太子妃面前。
將宮人屏退,拉著許君赫的手左看右看,笑著說他長大了,眉眼間也有了太子的模樣。
許君赫乖順地站在原地,被手臂,又頭,這是生平從未有過的驗,也是他一直的。
太子妃起去殿拿了糕點來,說要喂他。
從小到大,凡是許君赫要口的東西,都要被宮人仔仔細細查驗,確保安全之后才能吃。
可許君赫看著面前溫的娘親著糕點遞到他邊,卻沒有傳喚宮人進來查驗,而是張口吃下了記事起,母親喂的第一口東西。
也正是這個東西,險些要了他的命。
“我從未怪過我娘。”許君赫淡聲說:“只是生病了。邊的老宮人都說,我娘曾經是個溫婉善良的人,連看見路邊有人打狗都派人去阻止,更不會主傷害任何人。喂我的那口撒了毒的糕點,是別人想利用的病,借之手殺了我,我都知道。”
“但是皇爺爺得知此事后,不僅將東宮的太監全部死,還將我娘關了荒院之中。”
殷瑯就是那次事件里唯一活下來的太監,因為是他發現了許君赫中毒,并將許君赫一路背去了太醫院。
皇帝曾對許君赫說,若為君王,第一個要舍棄的,便是“仁”字。
天子無,最忌諱優寡斷。
太子妃與惡人勾結,想要謀害儲君命,即便他是許君赫的親娘,皇帝也絕不會留命,更何況這是第二次差點殺了許君赫。
但皇帝卻要許君赫親自去做這件事。
便是給許君赫上第一課——凡想要傷害自己的人,絕不可手下留,哪怕是至親。
許君赫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只是還沒等下養好下地為母親求,太子妃就自己吊死在了荒院之中。
那年許君赫生死一線,沒了母親,同時背負上死母親的罵名。
“其實我先前就約察覺到賀堯的不對勁,但并未查出什麼,又思及我與他多年,相信他不會背叛于我。”許君赫慢慢地眨著眼睛,將渙散的眼眸微微遮掩,輕聲道:“多年前皇爺爺教我的第一堂課我沒及格,多年之后依舊如此。我不是輸給了他們,我是敗在了一個‘仁’字上。”
許君赫以為自己做得足夠好,從不將多余的憐憫分給別人,也不會因為看見誰苦難而惻之心。
可來了泠州之后,他似乎在悄然改變。
“先前我來泠州時,此地的高僧曾說我業障纏,我還不信。”許君赫低下頭,語氣落下去,“如今想來的確如此,好像在我邊的人,都要遭遇不幸,所以我得到了懲罰。”
若他更無,更心狠一些,在察覺到賀堯上有丁點端倪時,不管有沒有確鑿證據都應該將他當場死,或許殷瑯就能逃過死劫。
皇爺爺是個好老師,他卻不是個好學生。
“什麼懲罰?”紀云蘅問。
許君赫:“變狗。”
紀云蘅聽到這個回答,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開口,“良學,我覺得不是這樣的。”
凝著許君赫的側臉,語速緩慢道:“不管是你的父母還是殷大人,他們的不幸是背叛者,加害者的錯,怎麼能歸咎于你?為王者心中懷仁又有什麼錯呢?倘若你是個冷無的人,將來真的為君王,那這天下會有多苦難的百姓呀。”
許君赫眼眸微睜,神頗似訝異。
“我認為君王就是要有仁心,如此才能造福百姓,為人人戴的君王。”紀云蘅大放厥詞,肆意地談論自己對君王的見解。
許君赫卻滿眼迷茫。
從小到大,他都謹記皇爺爺的教誨,從不無用的惻之心,不管路邊的人多麼可憐,他都不會轉頭多看一眼。
他的心容不下那麼多善良。
可來到泠州之后,他變小狗,通過小狗的眼睛看見了紀云蘅。
住在破爛小院里,吃著剩菜剩飯的紀云蘅;因房頂水而睡在桌上,被人欺負也沒法反抗的紀云蘅。
發著高燒,抱著他的脖子哭著喊娘的那日,是他心開端,也是他“仁”心的由來。
來到泠州之后,他在日落之時變小狗,才得以看見這一切。
否則以他居之位,他的視線一輩子都落不到被困在小院的紀云蘅上,更不會落在其他苦難的百姓上。
這是泠州的神明給大晏的儲君上的一堂課。
許君赫在這一剎醍醐灌頂,手腕上戴著的奇楠木珠串在頃刻間莫名其妙地斷裂,圓滾滾的珠子散落在地,滾向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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