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意、愧疚、無奈,或者還帶著那麼一得意,趙俊臣如今的心緒,頗為復雜。
另一邊,劉長安見大勢已定,心中佩服之余,快步走到趙俊臣邊,問道:“大人,這張琦破壞祭祀,污蔑朝廷員,罪大惡極,您說該如何置?”
對于張琦,趙俊臣其實并不討厭,甚至還有些欣賞,畢竟,不管是在哪個時代,像張琦這樣有正氣、有勇氣的人都不多。至,趙俊臣捫心自問,如果把他與張琦的位置互換,此時的趙俊臣恐怕就要“窮則獨善其”了。
再考慮到士林間的影響,趙俊臣并不準備嚴懲張琦。
所以,沉片刻后,待百姓們再次安靜下來,趙俊臣對著張琦說道:“張琦,你今日詆毀朝廷員,又破壞祭祀儀式,按理說,本再怎麼責罰你也不為過!但本念你只是人蠱,本并無惡意,尚有可原,也不嚴懲,只奪去你的秀才功名,你可服氣?”
趙俊臣之所以要奪張琦的功名,絕了他日后的為之路,其實還有為張琦考慮的緣故。
這個張琦雖然心懷正氣,也不缺勇氣,但他的正氣和勇氣,卻往往以莽撞冒失的形式來表現,這樣的人,進了場,定然會被玩弄于鼓掌而猶不自知,落不得好下場——就好像趙俊臣今日如此利用他一般。
既然如此,還不如早早的絕了他為之路,讓他安心在潞安府當個教書先生為好。
場之兇險,猶勝戰場,像張琦這種人,最好還是不要去參與了。
本以為張琦會激烈反對,但出乎趙俊臣意料的是,這張琦先是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圍的百姓,又愣愣的看了趙俊臣良久后,竟是恢復了平靜。
“你既然已經這麼說了,我再反對又有何用?”張琦先是面無表的緩緩說了這麼一句之后,又大聲沖著趙俊臣問道:“既然大人你如此寬宏大量,不知前些日子那些襲擊大人的無辜百姓,大人又準備如何置?如此不審不罰不放,就這麼無故羈押著,又哪里能讓百姓安心?”
劉長安見張琦不僅得寸進尺,更是在這個時候還不忘暗中譏諷趙俊臣——“襲擊大人的無辜百姓”!!既然百姓無辜,那不就是說趙俊臣活該被石頭砸嗎?——憤怒之下,就準備大聲斥責。
然而,還未開口,就被趙俊臣擺手攔下了。
只聽趙俊臣沖著祭臺下的百姓大聲說道:“前些日子,有百姓擲石襲擊本,按大明律,輕則杖三十,重則當斬,但本知曉,他們只是人誤導,所以也無意于嚴懲,雖說把他們關了牢中,卻從沒有待他們,對于這一點,待他們日后出獄,大家可以親自去詢問他們。本準備把他們再關上一段時間,讓他們明白朝廷法紀不可違的道理,但如今滅蝗,正是用人之際,本決定將他們提前放出來,讓他們將功折罪,如果他們在滅蝗期間表現良好,本就不再追究他們的罪責!”
隨著趙俊臣話聲落下,百姓之間,歡呼聲再起。
“欽差大人果然是個好啊!”
“對襲擊自己的老百姓都能既往不咎,就算是宋朝的包青天也做不到吧?”
“這位欽差大人看來是真的護百姓啊!從前竟然有人污蔑這位大人是個貪,真是心腸壞了!”
當百姓的話語聲傳耳中,張琦明白,這次民意之戰,是自己敗了,而且敗得很慘。
嘆息一聲,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正在祭臺上接百姓歡呼的趙俊臣后,將怨恨與不甘藏到心底深,張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靜靜的轉離開了。
背影蕭索落寞。
“祭天結束,為了天下安生,為了來年收,百姓們,我們滅蝗!!”
趙俊臣并沒有注意張琦的離去,只是對著百姓們大聲宣布道。
………
當趙俊臣走下祭臺后,許慶彥連忙端著一碗水來到了趙俊臣面前,口中說道:“爺,辛苦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碗中的水一飲而盡。
祭臺之上,為了讓更多百姓聽清自己的聲音,趙俊臣一直在扯著嗓子喊話,如今正是口干舌燥,痛難忍。
而許慶彥則是一幅小人得志的模樣,幸災樂禍道:“那個張琦,竟然敢挑釁爺,當真是自不量力!”
趙俊臣卻搖了搖頭,說道:“也不能這麼說,其實這張琦出現的正是時候,我在百姓心中,貪形象流傳已久,猛的要扭轉這般印象,百姓們必然會不適應,并心中生疑,而有了這番辯論,百姓們才會認定我之前是人污蔑詆毀,效果更好,這麼說起來,我們還要謝謝那張琦了。”
許慶彥笑道:“還是爺看的明白!”
趙俊臣輕嘆一聲,說道:“不過,我們也必須要在士林中找一些自己人了,否則不管再怎麼做,也終究是治標不治本,事倍功半。這天下民意,到底還是掌握在那些讀書人和清流的手中。他們聲高,百姓們也信他們的話,有他們幫著說話,我們也能省卻不麻煩。所以從今往后,我們不僅要扭轉民間百姓對我的看法,更要扭轉讀書人對我的看法。就像今日,如若不是有我在場,被張琦這麼一鬧,我們所有的準備,就全都要功虧一簣了。”
許慶彥連連點頭,說道:“我聽人說,那張琦仗著父輩余蔭,做事一向是肆無忌憚,也就是爺,才能把他治的服服帖帖了。”
趙俊臣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別拍馬屁了,我們走吧。”
許慶彥一愣,問道:“去哪?”
“做戲做全套,這個時候,自然是親力親為,和百姓們一同去撲殺蝗蟲了,還能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