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換了一便裝后,時間已是臨近傍晚。
趙俊臣沒有耽擱,帶著許慶彥來到了天海樓,在那里等待著溫觀良的到來。
對天海樓來說,趙俊臣是大人,自然需要極力討好,得知趙俊臣要在這里擺宴,宴請的還是閣次輔溫觀良后,更是使盡了渾能耐,早早的備下了一桌上好的宴席。
然而,讓人尷尬的是,雖然宴席早早的擺好了,趙俊臣也早早的來了,但溫觀良卻遲遲不見影。
坐在天海樓最上層的雅間中,看著窗外漸漸昏暗的天,趙俊臣在等待良久后,終于有些不耐了,向許慶彥問道:“溫閣老那邊,確實答應了要過來?”
許慶彥也等的有些不耐,聽趙俊臣詢問,皺著眉頭答道:“爺,帖子送過去的時候,那溫觀良當下就答應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又問道:“時間沒有說錯吧?”
許慶彥搖頭道:“這怎麼會說錯,帖子上時間寫的分明,就是今天傍晚酉時。”
趙俊臣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那想必就是這位次輔大人,已經知道了我今兒下午宮的事了,如今三省秋闈舞弊案突然結案,詹善常也被我保了下來,他覺得自己丟了面,這是在給我擺臉看呢。”
頓了頓后,趙俊臣又笑道:“不過,他消息倒是靈通。”
許慶彥恨恨道:“這不識抬舉,就憑他溫觀良,也敢給爺擺譜。”
趙俊臣抬手打斷了許慶彥的話語,淡淡的說道:“也不能這麼說,人家溫閣老再怎麼說也是閣次輔,如今朝中,除了陛下和首輔周尚景,就數他最大,無論聲勢力,都要比咱們要更隆更重,如今咱們讓他丟了面,他又怎麼不能給咱們擺臉看了?場往來,睚眥必報,不過常事,犯不著生氣。”
許慶彥看著一桌漸冷的酒菜,問道:“爺,那咱們還繼續這麼傻等著?要我說,既然他溫觀良給爺你擺臉看,那爺你又何必遷就于他?反正咱們保了詹善常,還撬走了桓,已是再難與他化敵為友,這面子功夫,不做也罷。”
趙俊臣卻搖頭,輕聲說道:“他壞了規矩,咱們不能壞,溫閣老階比我高,年歲也比我大,是上司,是前輩,等等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場上哪里能敵友分明?今天的敵人,或許就是明天的朋黨,昨天的盟友,或許就是今日的對手,凡事都要留點余地,今天他損了面,咱們得了聲,好既然已經到手,給他些面子又何妨?”
說話間,趙俊臣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緩緩說道:“不過,他雖說在給我擺臉,但已經這般時候了,估著也該來了。”
許慶彥撇了撇,卻沒有再說話。
………
趙俊臣此時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淡然,但面對溫觀良的遲到爽約,其實也有些不高興,只是沒有像許慶彥那樣表現在臉上罷了。
趙俊臣自來到這個時代后,一直秉持著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的原則,與各方勢力打道時,也大都存著好的打算。
今日約溫觀良相聚,也是如此,雖說要與溫觀良攤牌,但也存著化敵為友的心思。
“悅容坊”這些日子不僅在制造胰子,也在全力研制香水,香水的工藝要比胰子復雜一些,但也說不上有多困難,如今已是快要功了。
溫觀良畢竟是閣次輔,趙俊臣雖因為各種原因保下了詹善常,還撬走了通政使桓,并讓他損了面,但趙俊臣并不打算徹底得罪溫觀良,若是還有化敵為友的可能,趙俊臣不介意把香水的生意讓給溫觀良一些,香水雖不似胰子那樣是日常用品,且本低、售量大,但若是經營好了,也是一筆日進斗金的生意。
然而,經過這麼一件事,趙俊臣卻徹底絕了這般心思。
無他,三省秋闈舞弊案前后,這溫觀良表現出來的心,實在太過狹隘了,城府手段亦是一般,這樣的人,并不是結盟的最好選擇。
只看每日早朝時,溫觀良和另外兩位閣老那踩著鐘點下轎的擺譜模樣,也就知道他們的為人如何了。
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閣中的那幾位閣老,包括溫觀良在,之所然能有如今的聲勢力,說到底,都只是因為首輔周尚景不想在朝廷中形自己一家獨大的局面,從而引起德慶皇帝猜忌,所以才對他們刻意有所保留罷了。
雖說如此,但以周尚景的深謀遠慮,自然不會容忍真正能威脅到他的人崛起,所以,無論是次輔溫觀良,還是另外兩位閣老沈常茂、黃有容,能在周尚景的眼皮子底下閣勢,實際上已是說明了他們的能力平庸。
對于這樣的人,雖說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但若是真的得罪了,趙俊臣還真不怕他。
………
而就在趙俊臣暗思之間,雅間之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接著就見天海樓的掌柜跌跌撞撞的跑到雅間門前,快聲說道:“侍郎大人,次輔大人來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帶著許慶彥來到雅間外迎接。
然后,他就看到溫觀良在一群隨從的擁護下,慢悠悠的向著趙俊臣走來,雖然已是遲到了近一個時辰,卻沒有毫急迫的樣子。
溫觀良如今年近六十,人如其名,面容和藹,氣質溫和,給人覺就是一個很好說話的小老頭。
當然,這只是表象罷了。
看到趙俊臣親自相迎,溫觀良眼中閃過一怨毒,但下一刻,臉上已是掛起了和藹的笑意,一邊向著趙俊臣走來,一邊拱手道:“哎呀,讓趙侍郎久等了,老夫府中突然出了點事,耽擱了時辰,抱歉抱歉。”
趙俊臣笑著拱手還禮,道:“溫閣老過慮了,您是前輩,我是晚輩,等等也是應該的。”
說話間,趙俊臣已是引著溫觀良了雅間落座。
落座后,溫觀良打量了趙俊臣兩眼后,嘆息道:“趙侍郎有所不知,老夫之所以會來遲,是為了安了老夫的那些門人學生,費了好大的功夫。那禮部侍郎詹善常,本是老夫一手提拔的,然而這些日子出了三省秋闈舞弊案的事,各般證據,皆是證明與他有關,老夫一心為國,這種時候自然應該避嫌,本來嘛,這件事老夫雖不會幫他,卻也不會害他,卻沒曾想到他竟是與人宣揚,說老夫涼薄偽善,拿他頂罪,鬧的人心惶惶,那通政使桓,本也是老夫一手提拔,了他的蠱,這些日子以來竟是與老夫越來越疏遠了。”
聽溫觀良這意有所指的嘆,趙俊臣微微一笑,親手為溫觀良添滿酒后,說道:“溫閣老為人厚道,與人為善,朝中百皆是看在眼里,又豈會是涼薄偽善之人?溫閣老過慮了。不過,那詹善常我也見過,卻也不是以德報怨的人,更沒曾聽說他誹謗溫閣老,場之中,無風起浪的事太多,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吧?”
溫觀良聽趙俊臣這麼說,雙眼一瞇,卻沒有接話,只是緩緩說道:“據老夫得到的消息,陛下今日在趙侍郎的建議下,已是宣布三省秋闈舞弊案結案了?”
趙俊臣搖頭道:“溫閣老高看下了,這種事下又哪里管得著?陛下獨斷乾坤,下了這般旨意,自是有陛下的考慮。”
溫觀良卻嘆息道:“詹善常這個人,老夫也是有所了解的,他雖然不缺能力,卻是有些貪財,聯系到三省秋闈舞弊案的諸般疑點,他怕是不了干系,陛下這麼早就結案,依老夫看,卻是有失考量了。科舉關系重大,有舞弊況發生,正應該除惡務盡,那詹善常雖說是老夫一手提拔,但若是真的與他有干系,老夫為閣次輔,卻也絕不會放過他!”
頓了頓后,溫觀良又說道:“老夫為閣輔臣,正應該為陛下查補缺,三省秋闈舞弊案,雖說已經結案,但對于那詹善常,老夫卻
打算繼續嚴查!還有那通政使桓,一向與詹善常同進同退,三省秋闈舞弊這麼大的事,他為通政使司的長,掌管四方民訴,竟然一直沒有得到消息,亦是蹊蹺,怕也不了干系。”
說到這里,溫觀良的話語神態,皆是變得意味深長:“老夫知道,這兩人近些日子以來,一直與趙侍郎你走的極近,老夫相信,這三省秋闈舞弊的事,絕對是與趙侍郎無關的,但趙侍郎為自己考慮,卻也要及時與他們二人撇清關系,莫要被他們二人蠱才是。”
聽溫觀良這麼說,趙俊臣眉頭微微一皺,心中已是恍然。
溫觀良雖然說的冠冕堂皇,但意思卻很明確:詹善常與桓改投于趙俊臣門下,不管前因為何,對溫觀良而言,都是背叛,再加上因為三省秋闈舞弊案的事,溫觀良如今聲損極大,所以他打算對付詹善常與桓,殺一儆百,穩定部派系。
而趙俊臣對此若是不反對的話,那麼之前的事,溫觀良就可以既往不咎,雙方甚至還有結盟的可能。但若是趙俊臣反對的話,那麼雙方就是敵非友、你死我活了。
對于此,趙俊臣自然沒有答應的可能,保下來詹善常之后,趙俊臣好不容易打響了招牌,如今任誰都知道,詹善常與桓是趙俊臣的人了,若是眼睜睜的看著溫觀良對付他們,那麼趙俊臣之前的所作所為不僅前功盡棄,今后更是沒人敢投靠趙俊臣了。
所以,趙俊臣微微一笑,淡聲說道:“這三省秋闈舞弊案,陛下既然已經下旨結案,那麼就是結案了,溫閣老您又何必窮追不舍?若僅僅只是因為懷疑,就要嚴查詹善常與桓,豈不是會讓百寒心?溫閣老一心為國,下一向是敬佩的,但有些事,還是得過且過吧。”
溫觀良聽趙俊臣這麼說,似乎輕輕哼了一聲,凝聲說道:“趙侍郎如今深圣眷,正是春風得意,還能對老夫這樣的老臣如此客氣,實屬難得,卻讓老夫想起了當年的工部尚書郭。”
趙俊臣微微一愣后,問道:“哦?前工部尚書郭?此人下倒是不了解,還要請溫閣老向下講述一番了。”
溫觀良緩緩說道:“趙侍郎畢竟年輕,從前的事不清楚也正常。那郭當工部尚書的時候,趙侍郎怕還在閉門讀書。不過,那郭倒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的妹妹,乃是當年的順妃,深陛下寵,連帶著那郭也是圣眷隆重,一時間朝野無二。不過,與趙侍郎不同,那郭仗著圣眷,一向橫行無忌,就算是對首輔周大人,也是作對。卻不知圣眷只是圣眷,待首輔大人對他忍無可忍后,不過三五日間,朝中上下,竟是人人彈劾郭,陛下雖對郭圣眷不減,但卻也不能違背眾意,最終只能忍痛拿他下獄,卻沒想到,那郭下獄后,沒過兩日,就得了疫癥病死了,下場當真是可憐。”
說話間,溫觀良拿眼看著趙俊臣,輕輕笑道:“由此可見,圣眷只是圣眷,雖然能夠風一時,但廟堂爭斗,看的還是權勢手段,因為即使是陛下,也要顧慮著百想法,可嘆的是那郭偏偏看不清這一點,不知輕重,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卻是連個翻的機會也沒有了。”
溫觀良的這番話,是在威脅趙俊臣了。
趙俊臣卻面不變,微微一笑,悠悠道:“那郭確實眼短淺,分不清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首輔周大人經營場數十年,手段老辣,又豈是能隨便得罪的?下自是與他不同。”
說到這里,趙俊臣卻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以下看來,也只有首輔大人才有這般能耐了,若是換了旁人,怕也不能如此簡單的扳倒郭吧?說不定,不僅沒能扳倒郭,還會被郭反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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