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正廳，午后。趙俊臣與劉長安分賓主落座。

此時，趙俊臣正慢悠悠的品著香茗，而劉長安則面擔憂，正襟危坐。

此時，據趙俊臣與沈、黃二人達易，已經過了七天時間；據劉長安被德慶皇帝晉升為吏部右侍郎的那一天，更已是過去了一月有余的時間。

然而，劉長安卻是直到今日才趕到京城，然后沒有毫耽擱，把家人行禮丟到驛站后，就急匆匆的來求見趙俊臣了。

“這麼說，你之所以來的這麼晚，是有人在暗中使壞了？”

趙俊臣放下手中茶盞，神悠然，緩聲問道。

劉長安連忙點頭，說道：“正是如此，那京城天使到潞安府傳旨，一般只需要三五日功夫，沒想到這一次竟是足足拖了七日時間才來到潞安府。而后，地方長接權職，又需要新任的地方父母赴任后才可，接到旨意后，下雖說早早的就準備妥當了，卻沒曾想竟是足足等了半月時間，那新任的潞安知府直到四天前才到任，下接到大人您的傳信后，已是趕慢趕日夜兼程，卻依然遲了，竟是耽誤了大人的大事，還請大人責罰。”

說話間，劉長安已是跪在了趙俊臣面前，垂頭聽訓。

看著眼前的劉長安，趙俊臣輕輕嘆息一聲，抬手道：“罷了罷了，起來吧，這件事怕是早有預謀，怪不得你，倒是本棋差一招了。”

說話之間，趙俊臣腦中閃過了周尚景那蒼老的面容。

………

原來，自那日趙俊臣與沈黃二人達協議后，在第二天早朝，三人就聯名向德慶皇帝呈上了關于四川鹽務整頓的折子。

因為德慶皇帝早已意，朝中百又有不人早被晉商拉攏說服，所以趙俊臣折子很快就通過了。

然而，大明朝數百年來，產鹽販鹽，淮鹽十中占七，那都轉運鹽使司、鹽課提舉司等衙門，亦一直是以兩淮地區為主。如今川鹽整頓，擴產擴營，相關衙門自是要向川蜀地區傾斜，職權位的諸般擴充，亦不可避免。

作為這個時代油水最足的衙門，在都轉運鹽使司里，就算一個最不起眼的從八品知事，每年最也有數萬兩銀子的明暗收，朝中各派系可以不重視川鹽整頓，但對于擴充而生的那些位權職，卻不能不重視。

而負責此事的主持員，更是朝中各派系必須要爭取的差，就算是一向以清廉自詡的太子一黨也不例外。

周尚景近些日子雖然刻意低調，但這個時候也必須要全力爭取，否則即使是他，也無法向門下員代。

周尚景雖說有威有手段，但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僚集團的代言人罷了，若是無法為自己所代表的僚集團爭取利益，那麼這個僚集團亦會毫不猶豫的拋棄他，重新推選出一位新的代言人，對于這一點，周尚景自然看的明白。

也正因為如此，在周尚景的全力爭取下，趙俊臣終于見識到了周尚景一派在朝中的影響力與勢力，究竟有多麼的深固。

趙俊臣自然是支持劉長安擔當此任，從各方面而言，劉長安也是最為合適的人選，對于劉長安，不僅德慶皇帝有意，沈常茂、黃有容兩人亦是全力支持，但就算是如此，隨著周尚景的反對，并另薦他人，朝中大半員紛紛跟著贊同，形勢竟是僵持了下去。

正所謂眾意難違，最終經過六天時間的僵持，諸般明暗涉爭執后，昨日早朝上，這件事終于塵埃落定。

劉長安依舊為了負責之人，但與趙俊臣計劃中不同的是，因為“經驗有缺”、“威不足”等原因，吏部左侍郎江華安、戶部左侍郎馬森，亦會在期間輔佐劉長安，共同行事，而這兩個人，卻都是周尚景的門人。

想到這里，趙俊臣暗暗嘆息一聲。

他倒不是惋惜如此一來自己能得到的利益會大幅減，川鹽整頓，晉商川，帶來的利益太大，大的令人眼紅，甚至令人害怕，就算全都給趙俊臣，趙俊臣也不敢獨吞，分給朝中各派系一部分利益，本就是題中應有之意。

真正讓趙俊臣有所慨的，卻是周尚景一派在朝中的影響力與勢力，竟會如此之強，隨著周尚景出列發言，一堆的大學士、尚書等朝中重臣紛紛跟著應是，如此一來，不僅趙俊臣招架費力，就算是德慶皇帝，亦是不敢輕易否定。

“若是我有了周尚景這般權勢影響，哪怕是朱和堉最終登基，我也不怕了。可惜，明朝數百年，權勢影響如此之重者，除了今日的周尚景，也只有當年的張居正了。德慶皇帝雖說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在或明或暗的支持于我，但其目的，也是只是為了讓我制衡周尚景罷了，卻是絕不容我為第二個周尚景的，想要有這般權勢影響，難啊……”

想到周尚景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趙俊臣不由暗暗慨。

………

看著趙俊臣面平靜，眼神之間卻是若有所思，雖然剛才趙俊臣已是說了不會怪罪于他，但劉長安卻依舊心中惶惶。

來京之后，劉長安已經打探清楚了，周尚景之所以能把馬森、江華安兩人進來，就是因為他遲遲不能來京赴任，讓趙俊臣陷了被的原因。

想到自己給趙俊臣帶來的種種損失，又看了一眼此時正若有所思的趙俊臣，劉長安愈加的恐慌，臉微微泛白。

人的轉變總在不知不覺之間，自己與邊人亦總是后知后覺，劉長安與趙俊臣有近兩月時間未見，如今再次見面，卻要是比任何人都能清晰的到趙俊臣的種種變化。

趙俊臣還在潞安府的時候，劉長安雖然決定投靠，但更多的還是因為趙俊臣有德慶皇帝的寵信，而趙俊臣本，并沒有讓劉長安折服的手段心。那時的趙俊臣，還習慣于用各種強烈的語氣，以及刻意的表，來加強自己的說服力，表現自己威權勢，但說到底，這種作態，亦是一種沒有自信的表現。

但如今的趙俊臣，卻與當初截然不同。正所謂“居移氣，養移”，經過這些日子里在京城中樞的場歷練，趙俊臣的神總是平靜，語氣亦總是淡然，無論何時何事，總是讓人看不深淺，如此一來，反而給了人一種竹在、有城府有手段的深沉，舉手抬足間，自信優雅，威亦是自然而然的流出來，讓人不敢小看。

這種覺，說不清道不明，但劉長安卻分明，所以自覺壞了趙俊臣的計劃后，亦是愈加的惶惶不安。

另一邊，見劉長安面帶不安，趙俊臣卻不在意，輕笑道：“關于這件事，你倒也不用自責，川鹽那塊，我本來就沒想過要把好占盡，周尚景掌管吏部，朝中權勢又重，分給他一些，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人有多大胃口，才能吃多的飯，若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最終除了被活活撐死之外，也就沒有其他下場了。”

聽趙俊臣這麼說，劉長安臉上閃過激之，連忙說道：“大人說的是。”

趙俊臣又喝了一口茶，然后又說道：“不過，雖說咱們如今相比較首輔大人，權勢影響皆是有限，但亦不能一味退讓，否則只會讓人小看，這四川鹽務整頓，既然由你主持負責，那麼你就要拿出擔當來，該爭取的就要爭取，不該爭取的，也要想辦法試一試，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只知唯唯諾諾，你要記住，你如今在朝中所代表的可不僅僅是你自己，出了什麼事，自然有我為你做主，至于你自己，只要把份之事做好也就是了。”

劉長安又是連連點頭，擺出一臉的堅定，說道：“還請大人放心，下絕不會讓大人失。”

趙俊臣點了點頭，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這四川鹽務整頓，說到底，也只是銀子罷了，銀子雖然有用，但說到底也沒什麼大用，你接下來就要到吏部赴任了，這吏部一向是周尚景的勢力范圍，經營多年，早已深固，你到了那里，亦要步步小心，但也不用刻意退讓，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就是，只要你能在吏部站穩了位

置，今后咱們在朝中辦事，也能方便許多。”

“多謝大人提點，下明白怎麼做了。”

劉長安又是點頭道。

看著劉長安這幅模樣，趙俊臣心中暗暗嘆息一聲。

在趙俊臣面前，劉長安雖然竭力表現出一幅有所擔當的樣子，但自見到趙俊臣后，他實際上依舊是唯唯諾諾，趙俊臣說什麼就是什麼，至始至終都沒有自己的看法建議。

這般子，趙俊臣真不認為他能在吏部做出什麼名堂來。

可惜，趙俊臣卻也沒有其他選擇，也只能讓劉長安趕鴨子上架了。

這般想著，趙俊臣突然喚道：“來人，把本的禮呈上來。”

隨著趙俊臣的話聲落下，就見三名俊俏丫鬟各捧著一方木盤來到了劉長安面前，每方木盤上，各放著一張契約。

趙俊臣再次端起茶盞，一邊用蓋子劃著茶末，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劉大人你匆匆來京，怕是什麼都沒準備？這三張契子，一張是房契，一張是地契，是本為你在京城中準備的府邸，勉強也能配得上你侍郎份，還有一張，則是‘悅容坊’的契約，百分之三的份，今日就全都送于劉大人了，算是劉大人你榮升吏部侍郎，本送于你的賀禮吧。”

聽趙俊臣這麼說，劉長安慌忙站起來，連連擺手道：“這怎麼使得？下承蒙大人照顧扶持，才能有幸擔任吏部侍郎，如今又怎能讓大人破費？更何況，大人您榮升戶部尚書，下還沒給大人送賀禮，如今又怎麼接大人的賀禮？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趙俊臣揮了揮手，說道：“讓你拿著就拿著，只要你為本用心做事，本自然也不能虧待了你。”

劉長安猶豫了片刻后，終于說道：“既然如此，下就多謝大人的恩德了。”

說話間，劉長安已是將三張契約收袖中。

接下來，見趙俊臣再無留意，劉長安亦是知趣的起告辭，候在一旁的許慶彥，自是代趙俊臣送客。

沒過多久，送走了劉長安，許慶彥已是笑的回來了，揮手之間，讓趙府下人離去，一時間，客堂之中，只剩下了趙俊臣與許慶彥兩人。

接著，許慶彥卻是從袖子中出厚厚一沓銀票。

見到這般場景，趙俊臣搖頭失笑，問道：“哦？又有銀子了？這次又有多？”

許慶彥嘿嘿一笑，說道：“還是這些地方有錢，六萬六千兩，數字倒是吉利，按照劉長安的話來講，這只是他對大人的年關孝敬，明天還會再送來一筆銀子，作為大人榮升戶部尚書的賀禮。”

趙俊臣點了點頭，卻并不在意，只是輕聲說道：“收起來吧。”

每一個貪派系，都是一個等級嚴謹的斂財金字塔，每逢過年過節之際，下面的員總會主的向上位員孝敬大筆大筆的銀子，以此來拉近關系，尋求接下來一段日子里的繼續庇護。

對于貪們而言，這般孝敬，可要比治理百姓、理國事之類重要多了。

趙俊臣如今為一派領袖，亦是站在這貪金字塔的頂端。雖然自回京之后就從未刻意貪污賄過，但隨著年關將至，無論是戶部、工部、還是禮部，無論是左蘭山、詹善常還是顧全，只要是趙俊臣的門下員，這些日子皆是爭先恐后的往趙俊臣府中送銀子。若是再加上地方員們的例行“碳敬”銀子，林林總總加起來，不到半月時間，趙府賬的銀子竟是不下于三十萬兩。

而劉長安初來京城，又有趙俊臣的刻意提攜，并給了他一個差，所以孝敬給趙俊臣的銀子，還要格外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