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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客與政治家的區別,就在于政客總是更為「聰明」,深諳「趨利避害」的道理,而政治家則是更「駑鈍」,總是會做一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蠢事。
而王保仁,毫無疑問就是一位政客。
所以,聽懂了朱和堅的暗示之后,王保仁幾乎是毫無猶豫,很快就不再糾纏追問,迅速起告辭了。
只不過,在朱和堅的恭送之下,當王保仁即將要走出瞻園之際,他又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問道:「剛才,殿下向老夫詢問了對于「不折手段」四字的看法,而老夫現在也有一個問題想要詢問殿下,你對于「代天子牧民」這句話……又是如何看待?」
朱和堅毫無猶豫,搖頭道:「對于這句話,學生完全沒有任何看法,就與腹需要進食、乏困需要眠一般,乃是天下間最基本的道理,本不必有任何看法,只需遵循就是!
天子雖是天下至尊,但力也如凡人一般有限,僅憑一己之力本不可能治理天下,必然是需要倚重百理政務的……尤其是像老師您這般的忠正孤臣!」
聞言之后,王保仁滿意點頭,向朱和堅稍稍拱手示意之后,就快步走向了自己在瞻園外的坐轎位置,迅速乘轎離開了。
就這樣,朱和堅總算是應付走了王保仁,也暫時化解了王保仁的不滿與疑慮,還讓王保仁甘愿在不知的況下繼續支持自己。
站在瞻園門外,目視著王保仁的坐轎逐漸遠去,朱和堅突然冷哼一聲,只覺得自己在王保仁上浪費了太多時間,也浪費口舌說了太多不盡不實的話。
隨后,朱和堅就轉迅速返回了瞻園之,一邊走一邊向邊親信吩咐道:「喚賈倫盡快來趕來見我……向南京鎮守席太監傳信,讓他立刻派出手下全廠衛,盯著南京境的所有風吹草,一旦局勢發生變化,無論事是大是小皆要立刻稟報!若是周、趙二黨之人有異,就讓他尋理由阻攔拖延……」
對于朱和堅而言,目前的當務之急就是盡快平息「嘲風」死士暴形跡、正到南京府追捕的事。
一旦是「嘲風」死士被各方勢力抓到現行,對于朱和堅而言不啻于一場滅頂之災。
所以,今天晚上,朱和堅注定會忙個不停、無法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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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王保仁已經乘轎遠離了朱和堅所居住的瞻園附近。
王保仁坐進轎中之后,就一直閉目沉思,仔細回想著今晚自己與朱和堅的流經過。
對于朱和堅那一番大義凌然、宏圖大志的表態,王保仁并不是完全相信,但他也看出來了,朱和堅的權力甚至還要遠大于德慶皇帝。
所以,王保仁才會突然提及「代天子馭民」這句話。
他就是想要知道,朱和堅在意圖出手打藩王、縉紳、以及軍鎮勢力之余,是否還妄想著同時掏空臣權,讓百徹底為皇帝的附庸。
王保仁的志向是位極人臣、執宰天下,為一個實權首輔,而不只是為皇帝腳下的一只應聲蟲,若是朱和堅將來還想要同時掏空臣權的話,那他對于王保仁而言就不能算是一位良主。
聽到朱和堅的最終答復之后,王保仁還算是心中滿意。
姑且不論這一番回答是否出自真心,但至朱和堅是深切明白臣權存在之必要的。
實際上,朱和堅的種種表態,尤其是那一番康慨激昂的志向表訴,中含著多層含義,不僅是為了給他近段時間以來不折手段的行事作派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依據,同時也是向王保仁晦承諾了未來位置。
按照朱和堅的說法,他將來想要進一步增強皇帝集權,同時打
藩王、縉紳、以及軍鎮勢力,但這種事的難度太大了,僅憑皇帝的一己之力,以及依附于皇帝的廷勢力,本不可能實現,必須要同時擁有一部分文支持。
而王保仁,顯然就是最佳人選。
不僅是因為王保仁乃是朱和堅的政治盟友與老師,更是因為王保仁在周尚景的常年打之下,遲遲無法獲得縉集團的支持,也不像趙俊臣一般有各種奇思妙想的改革,逐漸為了豪商巨賈的代言人。
總而言之,王保仁的權勢基不穩,與縉紳階層的聯系并不是特別。
所以,朱和堅才會說王保仁是一位「忠正孤臣」。
若是朱和堅將來對縉紳階層出手,王保仁的基不穩、與縉紳階層關系不深的弱點,反而會變他的優勢,讓朱和堅可以放心重用,而王保仁也很容易在朱和堅的鼎力支持下,實現自己位極人臣的志向。
不過,就像是朱和堅不會完全信任王保仁一樣,王保仁當然也不會輕易信任朱和堅,更不會這般輕易就被朱和堅湖弄過去。
閉目沉思良久之后,王保仁終于是睜開了雙眼,又抬手掀開了轎子左側的窗簾,呼喚道:「致鳴何在?」
隨著王保仁的輕聲呼喚,一名儒生裝扮的中年幕僚快步走到王保仁的轎旁,點頭道:「請太師吩咐。」
此人名秦致鳴,乃是王保仁的心腹幕僚之一。
王保仁緩緩道:「老夫記得,咱們在瞻園部安了幾個眼線?他們現在還沒有暴吧?」
秦致鳴搖頭道:「回稟太師,七皇子殿下抵達南京之后住瞻園,全是出于咱們的暗中安排,所以就趁機在瞻園仆從之中安了眼線……而且據太師您的吩咐,這些眼線一直是安守本分,并沒有刻意收集報,一切以保份為先,自然是沒有引來猜疑……不過,七皇子邊戒備森嚴,平日里的服侍之事也一向不會使用瞻園的原有仆從,所以他們也沒機會暴。」
王保仁輕輕點頭,道:「讓那些眼線稍稍行起來,盡量收集報……也不必刻意打探那些機消息,只需是讓老夫知曉一些瞻園部的大向就好,譬如是七皇子后續幾天的作息規律、瞻園有哪些人進出、七皇子邊之人是否忙碌……這些消息雖然不算要,但也足以讓老夫推斷出許多事了。」
待秦致鳴點頭答應之后,王保仁又代道:「還有,呂德那后生在擔任老夫的府中幕僚之時,就一直與你關系不錯,你明天尋時間找他談話,向他曉之舊、再許諾一些好,盡量從他上換取一些報……老夫覺得,七皇子若是有計劃瞞著老夫,那些計劃就極有可能會與呂德有關系!老夫需要盡快清七皇子的真實計劃!」
經過朱和堅的暗示之后,王保仁表面上是熄滅了追問底、探究真相的心思,似乎是不愿意再與朱和堅的真正計劃扯上關系,以防是那些不能見的手段曝之后牽連自己。
但實際上,王保仁私下里依然會想辦法探究朱和堅的所有機。
只要知曉了朱和堅的機,王保仁就擁有了更多底牌、也就擁有了更多手段可以鉗制朱和堅,他自然不會放棄。
在場之中,明面上知曉真相是一回事,私底下知曉真相則是另一回事。
某些事固然是需要「難得湖涂」,某些況下也是知曉越越好,最好是一問三不知。
但這種「懵懂無知」的前提,是要「揣著明白裝湖涂」,而不是真無知、真湖涂。
明面上可以完全不知,但私底下卻要悉全貌。
作為一名政客,明面上的消息來源總是越越好,但私下里的報收集則是越全越好,可謂是鴨子劃水、暗中使勁。
明面上完全不知是為了出事之后徹底撇清自干系,私底下悉全貌則是為了爭取最大利益、伺機出手摘桃子。
王保仁同樣是深諳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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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就在周尚景、宋承仁、霍正源、朱和堅、王保仁這些大人各有算計、作頻頻之際,一些在局中的小人也沒有閑著。
作為七皇子的心腹近衛、「嘲風」組織的主持者,郭守忠這個時候已經在朱和堅的命令之下,連夜離開了南京城,想要盡快聯系南京城外的「嘲風」死士,以及「嘲風」組織的實際領導者蔣梟。
南京城剛剛才發生了一場大桉,宋家仆從在兩伙神人馬的相互廝殺之際死傷慘重,而郭守忠在這般況下連夜出城,自然是會引發各方猜忌。
但郭守忠為了盡快聯系城外的蔣梟,這個時候也顧不上這一點私下猜忌了,只要明面上無法尋到確鑿證據,區區一點私下猜忌本無法影響大局。
更何況,連夜出城還有一好,那就是可以確保沒有任何人可以追蹤自己。
夜之際,南京城已是城門閉,郭守忠因為持有南京鎮守太監席的手令,所以才可以強令守軍臨時開啟城門。
待郭守忠出城之后,城門立刻就會再次閉合,所以若是有人想要暗中追蹤郭守忠,就需要首先尋到一位與南京鎮守太監席同等份量的大人,向這位大人討取手令,然后才可以再次開啟城門,即便是追蹤之人事先就擁有手令可以開啟城門,但南京城門極為厚重,每次開啟與閉合皆是需要耗費大量時間,而有了這般長的時間拖延,郭守忠早就失去蹤跡了。
所以,郭守忠出城之后,僅是保持了短時間的警惕,很容易就確認了無人追蹤自己的況,然后就放心大膽的趁夜奔向了南京城以東。
在那里,有呂家的一別院莊園。
據朱和堅的原定計劃,呂德率領「嘲風」死士掘毀了堤壩、引洪水淹沒皇莊之后,全「嘲風」死士就會藏于呂家別院暫時躲避風頭,待風波稍稍平息之后再讓他們返回南京城,等待朱和堅的下一步吩咐。
但很顯然,蔣梟作為「嘲風」死士的實際領導者,他并沒有遵循朱和堅的命令,竟是讓部分「嘲風」死士提前返回了南京城,更還在鬧市之中與人廝殺、讓宋家仆從死傷慘重,不僅是引發了一場軒然大波,更還讓「嘲風」組織面臨著形跡泄之危機,直接威脅了朱和堅接任儲位的大計。
這般危機之下,郭守忠自然是心急切,出城之后也不顧夜間趕路的危險,快馬加鞭的向著呂家別院的位置趕去。
但與此同時,郭守忠的心底深,則是暗藏著一興!
不是擔憂,不是焦急、不是驚慌,而是興!
對于蔣梟,郭守忠一直是心存妒忌。
一直以來,朱和堅總是對蔣梟重用不斷,甚至可以說是頗為信任,這種重用與信任讓郭守忠心中極不舒服。
在「嘲風」組織初建之際,郭守忠才是這個死士組織的負責人,但不知不覺之間,郭守忠就被蔣梟搶走了所有風頭。
無論是那些「嘲風」死士,還是七皇子朱和堅,皆是更為信任蔣梟,而郭守忠則是很快就淪為了朱和堅與「嘲風」組織之間的傳信人。
在郭守忠看來,像是蔣梟這種危險的亡命徒,就像是一張廁紙,用完之后就應該徹底丟棄,本不值得重用與信任,更不應該影響自己在七皇子朱和堅心目中的地位。
而如今,蔣梟竟然違背了七皇子朱和堅的明確命令,更還引發了一場危機,郭守忠自然是不控制的心中興,認為自己終于尋到了機會,可以徹底扳倒蔣梟了!
「蔣梟竟然敢違背七
皇子殿下的命令,還鬧出了這般大的靜,整個「嘲風」組織皆是面臨著暴之憂,待我見到蔣梟之后,就一定要讓他給出一個代!若是這個代不能令我滿意,那他就別怪我卸磨殺驢了!」
「也許,我還可以趁機出手鏟除蔣梟,重新掌控「嘲風」……不,不對,我并無必要再次掌控「嘲風」!那些「嘲風」死士,絕大多數皆是由蔣梟親自考核招收,又長期接蔣梟的訓練與指揮,終究是更多忠心于蔣梟,我在駕馭之際也無法得心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