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何為“眾所歸”？

就是所有人皆是認定，你的地位、威、或者功績已經達到了一定高度，是時候擔負重任了。

于個人而言，這種“重任”有好有壞，手握大權是一種“重任”，背黑鍋也是一種“重任”，替死鬼同樣是一種“重任”。

于大局而言，“眾所歸”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劉備托孤諸葛亮是“眾所歸”，趙匡胤黃袍加也是“眾所歸”，王莽篡漢建立新朝同樣是“眾所歸”。

而霍正源，如今就正于一種“眾所歸”的狀態之中。

簡而言之，就是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定，霍正源擁有著分裂“趙黨”、與趙俊臣分庭抗禮的潛力。

于是，有些人樂見其、推波助瀾，譬如是周尚景、宋承認，或許還有德慶皇帝；

也有些人憂心忡忡、暗自警惕，譬如是此時此刻的郭敏。

而霍正源所擁有的這種潛力，其實就是源于他的目前職——東南巡閱使！

從表面上看，東南巡閱使只是德慶皇帝臨時設置的一個職位，明面上幾乎沒有任何權力，只相當于一位常駐于東南各省的清貴史罷了。

但朝野各方的明眼人皆是明白，霍正源的真正任務乃是整合明朝沿海各省的所有遠洋資源，組建一批規模龐大的遠洋艦隊，徹底壟斷明朝境外的遠洋貿易，甚至還可以逐漸掌控明朝與海外勢力的所有聯系渠道！

最開始的時候，郭敏還不是特別清楚這般權力究竟意味著什麼。

但現在，隨著郭敏所接的各類報越來越多，他終于是意識到了霍正源手中權力的驚人之。

簡而言之，只需是按部就班的耐心經營數年時間，霍正源就將會擁有更勝于“聯合船行”的影響力，而他將來在分配遠洋貿易的龐大利益之際，甚至有機會逐漸改變明朝部的權力結構。

若是他運氣好些、野心大些，不論是囤積各類敏資，還是與海外各國私下勾結，甚至是暗中蓄養一支實力不俗的海上私軍，皆不是一件難事，為第二個鄭芝龍也有不小機會。

到了那個時候，別說是趙俊臣了，即便是朝廷中樞也不會隨意他。

正常況下，以趙俊臣的狐多疑，是本不可能把這般龐大權力徹底給霍正源的。

但最終，趙俊臣還是選擇對霍正源委以重任，全力促了霍正源的這項任命，這一方面是因為國庫存糧的日漸耗盡，讓趙俊臣別無選擇，只能寄于遠洋貿易緩解困局；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趙俊臣在朝廷中樞的權勢擴張已經陷瓶頸，同樣只能寄于遠洋貿易另辟出路；

而促使趙俊臣做出這般決定的最直接原因，卻還是因為霍正源本人深諳進退之道，不僅是主遣散了自己的所有幕僚，還向趙俊臣借來了三位趙府幕僚輔佐自己，與歐博分了決策之權、與郭敏分了外之權、與錢伯道分了財政之權。

這般況下，自然是可以最大程度的杜絕出現霍正源將來尾大不掉的局面。

但現在，隨著霍正源與唐晟、丁文博、孟皓軒等等眾位賤籍進行接、向他們許諾未來、收買人心，原本還算可控的平衡局面，就突然間變得不可預測了。

要知道，唐晟、丁文博、孟皓軒等人在淪為賤籍之前，皆是出于宦世家，他們并不缺乏眼見識，又自接正統教育，最近這半年多時間的賤籍經歷，更是徹底磨練了他們曾經的紈绔子，可謂是大破大立，這些素質綜合起來之后，他們在這個時代就完全可以算作是“人才難得”了。

待將來南京局勢塵埃落定、他們也因為霍正源的援手而離賤籍之后，就必然會對霍正源恩戴德，霍正源也將會迅速收獲一大批忠心耿耿的人才追隨與輔佐自己！

而這些人在霍正源的支持之下，重拾了曾經的家族人脈之后，也必然可以發揮出關鍵作用，為霍正源提供各種人力與力支持。

與此同時，據唐晟、丁文博、孟皓軒等人的提議，那些悉水的九姓漁戶、那些善于制造的南京匠戶、還有那些擁有作戰能力的軍戶，也將是霍正源的后續拉攏目標，同樣可以為霍正源提供各種助益，讓霍正源在將來經營遠洋貿易之際事半功倍。

這樣一來，霍正源就擁有了獨立自主的全部條件，在極短時間就可以羽翼滿、權位鞏固，即不必再依賴于歐博、郭敏、錢伯道這三位趙府幕僚的輔佐協助，也不必再依賴于趙俊臣的后勤資供應，只需是想辦法討好德慶皇帝、保住東南巡閱使的位，就可以逐漸離趙俊臣的控制，甚至是在朝廷財政方面與趙俊臣分庭抗禮。

到了那個時候，霍正源是否還愿意繼續忠心于趙俊臣，就只是他一念之間的事了，自然是完全經不起考驗。

想到這里，郭敏不由是心中泛起了警惕之意。

說實話，郭敏并不是真心忠于趙俊臣，但他的家命完全被趙俊臣在手里，所以他哪怕是為了自己，現在也只能是全心全意的為趙俊臣考慮。

此時此刻，歐博并不在霍正源邊，而是趕往蘇州聯系黃有容去了，另一位趙府幕僚錢伯道只善于記賬手段，只是懵懵懂懂的看著眼前這一切，并沒有察覺到任何憂，所以郭敏猶豫片刻之后，還是認為自己應該出手干涉一下，以盡量杜絕后患。

于是，搶在霍正源作出決定之前，郭敏突然邁步向前，揚聲道：“霍大學士，請聽鄙人一言。”

*

因為唐晟、丁文博、孟皓軒等人的各種建議，霍正源被打開了思路，發現眼前這批賤籍的利用價值遠要比預想之中更大，心中驚喜之余，大腦也是迅速運轉，認為自己完全可以擴展與修改既定計劃，讓自己的計劃果更為顯赫。

聽到郭敏的發言之后，霍正源因為專注思索的緣故，有些心不在焉，只是下意識的揮手回應道：“郭先生請說。”

郭敏表嚴肅，道：“眾位公子的諸項建議，固然皆是可行之策，但……鄙人認為，霍大學士不應該只是考慮這些建議是否可行有效，更還需要兼顧避嫌與忌諱之考量，否則您就算是暫時實現了計劃意圖，為了南京局勢的最大贏家，也必然將是貪小失大、后患無窮。”

霍正源微微一愣，終于是認真看向郭敏，問道：“郭先生不妨明說。”

郭敏神愈發嚴肅，甚至還表現出了一咄咄人之意，緩緩道：“霍大學士明鑒！您是朝廷文臣，有些事絕對不可僭越！您可以驅使一部分賤籍為您效力，但數量不宜太多、規模也不宜太大，否則一旦是鬧大了影響，那就有蠱民心、聚眾謀之嫌！

還有‘鼓軍戶鬧事’、‘收買守軍武’之類的建議，更是文臣手軍務，完全破壞了朝廷規矩，絕不可行！事后一定會引發朝廷猜忌，到時候恐怕就連趙閣臣也難以護您周全！”

提及“趙閣臣”三字的時候，郭敏刻意加重了語氣。

很顯然，郭敏明面上是在講朝廷的猜忌，但實際上也在暗指趙俊臣的猜忌。

霍正源是一個絕頂聰明之人，自然可以聽懂郭敏的暗示，頓時是心中一凜。

這幾天以來，霍正源見到自己有機會干涉儲君廢立之事，巨大利益驅使之下不免是被沖昏了頭腦，一心只考慮著南京局勢的走向，竟是全然忽視了趙俊臣的態度。

在赴任東南巡閱使之前，霍正源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敏，早就規劃好了未來方向——自己今后在主持遠洋事宜之際，別的事皆是可以自行做主，但唯有一件事，即便是耽誤時機也需要在請示趙俊臣之后再做決定，那就是自己麾下核心人員的招收與任命。

簡而言之，就是人事權。

霍正源認為，只要把人事權完全由趙俊臣定奪，絕不組建自己的班底，就可以穩定趙俊臣的信任、避免趙俊臣的猜疑。

此前霍正源主遣散自己府中所有幕僚、向趙俊臣借來三位趙府幕僚委以重任的做法，就是這般決定的表現。

絕大多數況下，地位與勢力這兩項東西是相輔相的。

當你擁有了相關的地位與權柄，自然就會有人爭相投機攀附，然后就擁有了與自地位相匹配的勢力，擁有了匹配自地位的勢力之后，又可以進一步穩固自己的地位權柄，可謂是一種正向循環。

而霍正源為了爭取到趙俊臣的絕對信任，則是主放棄了這般正向循環的機會，乃是霍正源與趙俊臣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現在，這種默契正在面臨著巨大考驗。

利用南京局勢縱儲君廢立的極佳機會就擺在自己眼前，霍正源當然是不愿意放棄。

但若是想要手南京局勢，霍正源缺人手效力，他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行之策，就是收買大批賤籍為自己效力賣命。

但想讓這些賤籍為自己賣命，就必須要向他們承諾未來、表示自己愿意幫助他們離賤籍。

這樣一來，只要霍正源還重視自己信譽、事后就必須遵守承諾，賤籍們也一定會對霍正源恩戴德。

再然后，霍正源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在賤籍之中大規模的篩選人才、收買人心、組建班底、擴展人脈。

而這般局面形之后，也一定會引發趙俊臣的猜忌、逐漸搖雙方的信任基礎。

掌權者的秉皆是大差不差，趙俊臣雖然經常腹誹德慶皇帝的狐多疑，但他自己其實也強不了多。

霍正源有沒有這種想法是一回事，有沒有實力與機會落實這般想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這里，霍正源不由是陷兩難，皺眉頭良久不語。

他既不愿意放棄眼前的絕佳機會，也不愿意引起趙俊臣的猜疑——至現在，霍正源還是對趙俊臣忠心耿耿、心悅誠服的。

看到霍正源的沉默不言，唐晟、丁文博、孟皓軒等等眾位賤籍皆是心張，眼地打量霍正源。

而郭敏也依然是表嚴肅，同樣盯著霍正源的表變化，等待著霍正源的回應。

這般況，讓霍正源產生了一種騎虎難下的覺。

最終，皺眉沉良久之后，霍正源終于是想到了一個自認為“兩全其”的對策。

只見霍正源先是沖著郭敏輕輕點頭，表示自己已經聽懂了他的暗示與勸誡。

隨后，霍正源再次轉頭看向了唐晟、丁文博、孟皓軒等等一眾青年賤籍，依然是一副推心置腹的表，緩緩道：“各位的諸般建議，令我茅塞頓開、大有獲益！你們的想法很有道理，值此用人之際，我確實可以暗中員更多賤籍參與其中，不必局限于你們這些新近淪為賤籍的年輕一輩，像是九姓漁戶與城匠戶皆是可以利用起來……

但郭先生所言也有道理，萬事皆有度，否則就是過猶不及，咱們就算想要員九姓漁戶與城匠戶參與后續計劃，也不可數量過多，否則事鬧大了對誰都不好看！更何況，我也無力幫助太多賤籍籍改戶……

這樣吧！唐晟，由你暗中篩選一批匠戶與九姓漁民，數量不宜太多，只需兩三百人就好，必須要意志堅定、強壯，不必向他們計劃細節，只要確認他們愿意為我賣命就好，篩選之后就把名單給我，我會想辦法把他們暗中聚集起來……

丁文博，你也可以暗中聯系軍戶，但更不能向他們任何真相，我會給伱一筆銀子用以收買他們，不需要他們直接參與到咱們的后續計劃之中，只需是及時向咱們傳遞消息就好！

還有孟皓軒，你與其他人負責聯系各自家族的人脈故舊，依然不能任何真相，只需是恢復聯系即可，在后續手之際，你們曾經的家族人脈并不能發揮多作用，但事后提供聲勢支持也是一大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