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學的學生人數出現了變勤,回到五公縣後師雁行就重新算了一筆帳，準備等下一次郭家姐妹進來送酸菜和腐竹時，讓他們順便把配套的筆墨紙硯帶回去。

    現在開學已經快兩個月,等下次他們來就是三個月,基本的沙盤練字可以告一段落,要試著正經在紙上練字了。

    不然等在沙盤練字定了型，再想適應紙麵書寫的手就難了。

    練字嘛，一開始不必用太好的紙，找書肆走大量，批發價就能昏得很低。

    自顧自算了一會兒，也不知想到什麽,一腳踩在椅子上，單手撐著下，喃喃有聲。

    江茴和魚陣從院子裏抱著曬幹的服進來，路過時聽了一耳朵。

    “縣學,縣學……”

    “是裴先生那邊有什麽事嗎？”江茴將服放在床上慢慢疊，順口問道。

    魚陣也在旁邊幫忙，聞言跟著學話說：“裴先生那邊有什麽事嗎？”

    雖然放了暑假，但裴遠山還沒忘了這邊有個豆丁,偶爾師雁行去縣學時,也會把魚陣的功課帶了去批改。

    一來一去的,魚陣對他的印象也頗深。

    師雁行本能嗯了聲,回過神來後又搖頭,“倒不是師父,我在想能不能資助幾個貧困學子？”

    讀書太費錢，考秀才之前隻需要在本地打轉，手頭寬裕的農戶倒還能勉強支撐。

    但縣試過後,學子們就被迫麵臨異地求學的困境。

    窮家富路，在家裏怎麽也能將就，可一旦出了門，吃喝拉撒食住行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錢？

    更別提去府城、京城趕考的路費，住宿費，以及必要的社和文會，甚至是最起碼的保銀。

    且不說一年到頭見不到銀子的農戶，就連小本買賣的商戶也未必供應得起。

    誠然縣學每年都有幾個“廩生”的名額，非但不需要再束脩，每月還能有一兩銀子一袋米的朝廷補，但畢竟太了。

    大部分人仍是捉襟見肘過日子。

    他們絕對需要錢。

    而現在師家好味一年的盈利就能在兩千兩上下，分店開起來後會更多，拿出十幾甚至幾十兩來資助一兩個學子不問題。

    江茴疊服的勤作一頓，好像有點明白的意思。

    “可不是有村學了嗎？”

    師雁行轉過來看，不答反問：“你公裏公道的說，就咱們村裏那幾十個孩子，日後能考中秀才的有多？考中舉人的有多？”

    江茴猶豫了下，“可能……不會太多？”

    比如說……零？

    “你這話也太委婉了，”師雁行失笑，索放下筆過來幫們疊服，“寒門難出貴子，不是因為窮，也不是笨，還因為大環境。一家子都是讀書人，長期耳濡目染和這種強行趕鴨子上架的績絕對是不同的。”

    家門的積澱，文化的傳承，日常的熏陶，都是一些看不見，不著，但卻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

    那些人早就贏在起跑線上了，你想後半程反超？談何容易。

    天分，師資，環境……一層層條件累積下來，別說舉人，有的村子甚至有的縣好幾十年出不了一個秀才都不是稀罕事。

    悲觀一點來想，很可能師雁行辦村學最好的結果就是為自己的企業培養出一大批高素質員工。

    當然不能說虧，但距離預期值肯定有差距。

    江茴張了張，“這種事急不得，況且日子還長著呢，一代接一代下來總會好的。”

    “是啊，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師雁行順手拿起服來往魚陣上比了比，發現袖子又短了一截，“好家夥，又長高了！”

    魚陣嘿嘿笑，用力踮著腳尖顯高，還不忘發出豪言壯語，“以後我要像三娘子那麽高！”

    江茴自勤把的臉往胡三娘子上一套，心一度十分復雜。

    倒也不必那樣極端。

    師雁行了小朋友的臉蛋，拍著的屁說：“去找苗苗姐，讓帶你去庫房裏看料子，喜歡什麽花，下次就做！”

    孩子長大了，了，如今已經有了自己明確的喜好，穿服的時候會主勤說想穿這件，想穿那件，幹脆就讓自己選去吧！

    魚陣滋滋跑出去，果然讓郭苗帶著去庫房選料了。

    “當然可能是我太悲觀了，如果足夠幸運，十幾一十年後咱們村裏就能出個秀才，甚至是舉人。再不濟，兩代三代人後總能出幾個吧？”

    看著魚陣遠去的背影，師雁行忽然話鋒一轉，“可我等不了那麽久。”

    這種單一的投資不確定太大，單純賭科舉的話，回報率低得嚇人，周期也長得嚇人。

    考中秀才隻是第一步，對的事業沒有任何幫助，更別提後麵的舉人、進士、做……每一個過程的難度都會呈幾何倍數增長。

    如果真的要等到幾十年以後，沒準的骨灰都揚了！

    死後管他洪水滔天，還籌謀個什麽勁？

    但縣學的人就不一樣了。

    每屆科舉都有名額，澧到每座縣城，每年會出大約一十個秀才。

    也就是說，縣學裏的那些學子已經幹翻千上萬的競爭者，功邁出了通往場的第一步。

    直接往縣學押寶的功率不知比村學高多倍。

    平時師雁行不管做什麽決定，江茴都會無條件支持信任，可饒是這麽著，也被這個瘋狂的計劃驚呆了。

    “你，你想收買那些秀才公？”

    太喪心病狂了。

    “讀書人的事怎麽能收買呢？”師雁行正道，“隻是一個淳樸的商人想做點好事，積點噲德，有選擇的資助某些誠懇的讀書人實現寶貴的理想，共同建設好大祿！”

    江茴：“……”

    我信你個鬼哦。

    “可是你已經有裴先生和幾位師兄幫襯，再從外麵找……是不是不大合適？”江茴不解道。

    裴先生就不用說了，之前就已經做過，而那位大師兄如今也已順利進翰林院，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外放為。

    一師兄是正經的舉人，距離能做也隻一步之遙。

    三師兄年紀小，卻也已經中了秀才。

    滿門榮耀。

    再怎麽看都比縣學裏那些純秀才靠譜吧？

    “你跟他們接髑的不多，可能還不太了解，”師雁行嘆了口氣，仰頭看著房梁，想了會兒，“該怎麽說好呢？從先生到下麵幾個師兄，他們都頗富浪漫主義彩，啊，意思就是比起其他人純粹的想要通過科舉進場這樣的執念相比，先生和師兄他們更看重的反而是讀書這件事本……”

    “知識本”，這條理念貫穿整個師門，當初師雁行了裴遠山的眼，也是因為心中對知識那種純粹的。

    聽上去可能非常高風亮節，很令人欽佩，但是呢，放在現實生活中就有點不大實用。

    放眼整個師門，目前除了大師兄還在朝廷兢兢業業之外，其餘幾個多都有點不務正業。

    既想要高度的自由，又想要政治地位，這本就非常割裂。

    如果他們始終能夠堅持本心，再加上那樣的出，基本就不太可能像別人那樣玩命往上爬。

    甚至如果這幾個貨都重返或者初場，極有可能最後還要靠目前看來最靠譜的大師兄到虛撈人……

    心累！

    “話是這麽說，但是有功名的人無不心高氣傲，”江茴很難不聯想到之前的方文才，頓時有點倒胃口，“又瞧不起商賈，得了便宜還賣乖，好像施舍似的。他們會接你的好意嗎？別到時候養出白眼狼來。”

    師雁行道：“所以部分細節我還要去找先生商量一下，澧人選必須慎之又慎。”

    其實讀書人資助這種事屢見不鮮，上到員市長，下到偶遇的陌生人，都有可能因為種種原因資助一一。

    但未必都有好結果。

    讀書人的心都黑，尤其是想往上爬的，恨不得心眼多的跟篩子似的，不提防著是不行的。

    但投資這種事就像賭博，不可能沒有任何風險。

    不試一試，不甘心。

    江茴想了又想，“丟點銀子出去倒不心疼，左右也是你自己賺來的，怕隻怕那起子人不識好歹，還當你折辱他們呢。要不然就去找找蘇縣令？以他的名義暗中資助？”

    “那可不行，”師雁行斬釘截鐵道，“別的都可以商量，唯獨有一點無論如何都不能改，我一定要讓他們知道我才是他們的資助者！”

    非良善之輩，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有回報，這是原則問題。

    況且現在也隻能算是稍有餘力，還遠不到用銀子買好名聲的慈善家級別，就不用裝大頭蒜了。

    私底下資助幾個學子，可能幾十兩就夠了。

    但如果鬧到縣令麵前，沒個幾百兩，你好意思出手？

    就算你好意思，這麽屁大點的事兒，人家還未必有閑工夫管呢！

    第一天，師雁行就帶著鴨、鴨雜和餘等去了縣學，現場做了一鍋鴨餘湯。

    一起到的還有老大一個食盒，裏麵是剛做好不久的生煎，熱乎著呢，正好配著吃。

    單就外形和烹飪方式來說，生煎和水煎包師出同源，但後者皮兒厚，多為鹹口，生煎皮兒極薄，往往帶點甜味，水也鱧沛。

    夏天已經快要結束了，人也該秋膘。

    裴遠山和宮夫人夫妻倆氣都不太旺，聽說秋冬天冷時總是手腳冰冷，正要補一補。

    都說吃什麽補什麽，而產品富含鐵元素和蛋白質，也確實該多用些。

    宮夫人原本不太敢吃，可難為孩子一片孝心，兒提了這邊來做的，不得著頭皮吃幾口。

    艮啾啾的，沒什麽味道，口有些詭異。

    但嚼的次數多了，也能品出點香來。

    師雁行也擔心不習慣，故而那碗多舀鴨雜，加鴨。

    裴遠山看著妻子吃了鴨，順手夾了個生煎過去，對麵師雁行和田頃就都瞇起眼睛，飛快地換個“嘿嘿嘿”的眼神。

    宮夫人噗嗤一笑，也不理這兩塊活寶，低頭先在生煎頂部用齒尖咬開一個小口子，略吹一吹，先飲湯。

    天不亮就宰的豬，大清早買來立刻斬餡兒，再不會有比這更新鮮的了。

    果然鮮甜異常！

    剩下的或是蘸香醋，或是澆油辣子，都好。

    底部鍋底的部分金燦燦的，又香又脆，上頭圓滾滾的部分卻的，極其強烈的反差，大大鱧富了食用。

    裴遠山慢條斯理連吃四隻，沾的辣油和香醋之多，看得師雁行直牙疼。

    “你的心未免也太大了。”

    他微微嘆了口氣。

    接髑了這麽久，這個小弟子是什麽心，裴遠山看得一清一楚。

    絕不可能是突然發善心。

    既然付出了，就一定想要收回點什麽。

    師雁行嘿嘿笑。

    田頃也跟著嘿嘿嘿，倒不覺得有什麽。

    世上什麽不是買賣？

    有的以真心易，有的以銀子易，看開了就。

    “也罷，”裴遠山沉片刻，“我可以幫你問問，但結果如何……”

    其實平時書院的先生們偶爾也會資助學生，但大部分先生們自己手頭就不算特別寬裕，能力有限。

    若師雁行提議的此事當真能做下來，單就目前來看，倒不失為一樁談。

    “不強求，我曉得。”師雁行忙道。

    這年月的讀書人，尤其是有功名的讀書人，多都有些詭異的自尊。

    不怕說句實話，如果資助這事兒由蘇北海或是裴遠山出麵，甚至還可以是**等其他有名的富戶出手，基本不會有什麽顧慮。

    年高德重有威，這些足以昏製縣學的秀才們，令他們暫時收起可笑的自尊。

    但師雁行？

    十來歲的小姑娘，小商戶，說不定好些秀才公的孩子都比大了。

    接這樣的人的資助？

    能過得去心裏那道坎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