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夫人借著師家好味持宴會得當的名頭，親自挑了新鮮花樣的裳首飾送來，又打發周雅來說話。

    “我娘很久沒這麽喜歡誰啦，”周雅笑道，“還說得空想請你去家裏耍呢，我也覺得與你投緣。”

    放眼全國，舉人並不稀罕，但十八歲的舉人卻很稀罕。

    這樣年輕，前途無量，親近點沒壞。

    放榜一個月，各地舉子們的卷子就都送到宮裏去了，皇帝翻閱。

    因柴擒虎名次靠前，年紀又輕，下頭的人為了討喜也得說幾回，沒多久就傳到皇帝耳中，他便特意命人將柴擒虎的卷子翻出來看。

    看完就笑了。

    “倒是寫得一筆好字。”

    因怕有考據字跡徇私，考試時要由專門書員先抄寫後再行批卷。

    而定了名次之後，則會調取本卷，與新任舉子們核對筆跡之後上朝廷，留作封存。

    “朕記得裴遠山有個小弟子就姓柴？”

    侍揣度皇帝神和語氣，便知他對裴遠山的那點氣早散得差不多，當下笑道：“陛下真是好記，可不就是他。”

    這就是簡在帝心了。

    有的人天天在朝會上晃，可偏偏沒人在意。

    有的人都被發配千裏了，皇帝甚至還記得他的弟子姓什麽！

    皇帝又看了一回，手指在其中幾行上重重點了點，笑罵道：“如此莽撞，不管不顧的，果然是師出同門，有其師之風範。”

    當老師的一口氣把自己的兒都莽沒了，當弟子的也不遑多讓，卷子直白得嚇人，就差直接寫“我想當”“我能當好”了。

    侍陪笑道：“年輕人嘛，難免冒失，可冒失也有冒失的好。”

    被皇上罵不要，起碼證明陛下知道有這麽個人。

    隻要心裏存了痕跡，來日便平步青雲有。

    怕隻怕連挨罵的資格都沒有，從頭至尾查無此人……

    皇帝略略出神，也不知想到什麽，半晌點點頭，“冒失也有冒失的好，你說的不錯。”

    當臣子的心眼兒太多也不全然是好事。

    心眼兒多了想的就多，總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號聰明人，上瞞君父，下欺百姓，滿裏沒有一句實話。

    “到底是陛下上承天意，才使得人才輩出，”侍上來奉茶，“這幾科頗有青年俊傑，眼見這便是要江山永固啦。”

    皇帝心下用，卻也知道這話怕不是八分奉承，故而隻是笑了笑，指著他點了點，沒說話。

    皇帝吃了幾口茶，又看了一回卷子，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問道：“裴遠山被貶多久了？”

    侍回道：“兩年多了。”

    皇帝點點頭，沉默片刻，說了句貌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朕記得翰林院有個宋雲鷺的，對諸子百家頗有見地，人也本分。”

    侍心頭微，“陛下的意思是？”

    過了會兒，忽道：“傳旨，宋雲鷺辦差得利，升編修。”

    宋雲鷺升的消息傳回來之前，師雁行正跟**喝茶。

    **將瀝州中心地段那家鋪子的隔壁買了下來，兩邊打通，專賣京城和江南款式的。

    而在這之前，他一直都是專注賣布的。

    老店擴張後，客源明顯增多，**親自坐鎮數日，這才敢鬆口氣，有空來找師雁行品茶了。

    “恭喜啊。”師雁行笑道，“怎麽忽然想賣了？”

    之前去京城調查的，就有鄭氏布莊的人。

    十月底的天已經冷了，**穿了灰鼠皮褂子，抱著茶盞啜了兩口，這才緩緩吐了口氣。

    “嗨，全賴師掌櫃帶！”

    師雁行一怔，失笑，“我哪兒有那個本事！”

    “你有。”

    **雖也是笑著的，可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開玩笑。

    他了明顯帶了皺紋的臉，“你我兩家關係非比尋常，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其實在你來瀝州之前，我幾乎死了心了，覺得這輩子白手起家闖到這份兒上，也夠本了……”

    他也曾想過在州城紮，但難吶！

    鄭家是賣布的，可瀝州不南不北，既不靠近盛產棉花的新疆和海南、福建一帶，也不靠近桑樹滿地的江南，隻能當二道販子，優勢甚微。

    **想過很多法子，甚至還曾過下江南、包廠的念頭，奈何都鎩羽而歸。

    多年折騰下來，**算看明白了，照五公縣的地理位置，指新花樣、獨一份兒是癡心妄想。

    他有點累了。

    反正五公縣都是我的天下，此地也沒什麽不好。

    可偏偏石頭裏蹦出來一個師雁行！

    小小娃，咋就那麽能折騰？！

    **看著看著，就覺得心深沉寂已久的野心小火苗又有死灰複燃的跡象。

    人家這麽點兒大的人都不怕，你這麽大的人了，怕什麽？！

    又沒死，也沒癱，怎麽就不敢再試試？

    又不是沒失敗過，怕啥？！

    **暗中觀察許久，發現這位小夥伴的長看似激進，實則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而最令人驚歎的是，很果決，能在最短時間抓住最需要的客戶，甚至不惜為此放棄大片令人扼腕的市場。

    看似“敗家”，實則贏麻了。

    然後**就被：

    我做不源頭買賣，能否做盡頭買賣？

    於是他就派人兵分兩路，往京城和江南去了。

    這是大祿朝做繁華的兩所在。

    去了不幹別的，就是蹲大街上畫像，看兩地都時興什麽款式、紋樣和的裳，都有什麽說法。

    駐守兩地的人兩個月一批，接班回來的人帶著厚厚一本畫冊回來複命。

    然後**就在州城的布莊大張旗鼓加了買賣，專賣京城和江南最時興的裳。

    京城富貴端莊，江南風流輕盈，各特。

    師雁行聽罷，讚歎不已，才要說話，卻見外頭有人興衝衝來傳話。

    胡三娘子過去問了，瞬間滿麵紅來給師雁行報喜。

    “掌櫃的，大喜，宋大人升啦！”

    師雁行也是喜出外，“當真？可曾說過什麽緣故？”

    總不能無緣無故就升吧？

    胡三娘子遞了封信過來。

    師雁行接過來一瞧，是裴遠山的親筆信。

    容很簡單，就是通知一聲，免得自家師兄升的消息反倒要從別人裏聽到，顯得生分了。

    至於原因，也說了一點，但還不如沒說：

    皇帝覺得宋雲鷺學問好。

    師雁行：“……”

    就這？

    **已經起道賀了，“大喜大喜啊！”

    師雁行還禮，隻是腦海中還在飛速盤算。

    宋雲鷺為什麽升？

    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升？

    之前發生了什麽事？

    哦，是了，柴擒虎中舉。

    但就因為這個？

    不夠。

    再往深想，他們是誰的學生？

    裴遠山。

    裴遠山為什麽被貶出京……

    師雁行已經明白了，然後就笑起來，這才正經八百對**還禮，“同喜同喜。”

    之前裴遠山被貶，看似一擼到底，龍大怒，可真算起來，遠比流放到酷寒或蠻荒之地來得好。

    後麵舊友幫忙在縣學尋差事，皇帝不知道嗎？

    未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隻要皇帝想，什麽都瞞不過他。

    也就是說，裴遠山在縣學任職是皇帝默許的。

    甚至之前裴遠山被貶，為弟子的宋雲鷺竟一點兒沒收牽連，這就很說明問題。

    說明皇帝沒正肝火！

    即便了，也很有限，至不是原則的。

    想必裴遠山的那幾位舊友早就看明白了，不然也不敢頂風作案，在那個關頭幫他找出路。

    而現在裴遠山雖遠在五公縣，可柴擒虎中舉了！想必瞬間勾起皇帝的記憶！

    不如新人不如故，皇帝後悔了嗎？

    師雁行大膽猜測，多有點。

    但也多還有點氣，仍舊不多。

    裴遠山被貶兩年，不算久，而且中間也沒遭罪，無緣無故召回京城，皇帝麵兒上也下不來。

    但確實惜才，又不好沒個表示，怎麽辦呢？

    這不巧了嗎？他還有個大弟子在翰林院嘛！

    升！

    說白了，是柴擒虎給了皇帝一點臺階下，然後皇帝借著向宋雲鷺施恩表明自己的真正態度。

    朝廷外永遠不缺察聖意的臣子，隻要皇帝流出一星半點，自然有人順著往前推……

    裴遠山肯定猜到了，所以才破天荒主給來信，也是安的意思。

    師雁行用力閉了下眼睛，明白了裴遠山的最深層暗示：

    他可能要起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