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偌大的京城一團漆黑。
只有巡夜的火把在黑暗中搖曳,就像飄忽的鬼火。
白天順軍來回調,張肅殺的氣氛激全城,別說是人,連狗都不了。
就連那打更的更夫,也消失無蹤。
大順進佔京城后,解散了前朝所有的衙署,至今未復。
然而此時西城街頭,卻有兩個略顯消瘦的影互相牽著手,在街的兩側躥走,小心翼翼的躲避著巡夜的火。
偶有火掠過,映照出的,是兩張白皙而略帶驚恐的臉。
一個是年,一個是。
年眉宇頗為英氣,十五六歲的模樣,年紀略小,眉清目秀,氣質溫婉。
如果有大黎舊臣在此,一定會驚呼一聲:太子。
這年,正是太子朱慈和太子妃明婉。
京城投降之後,那些決策投降的員武將總算保留了最後一恥,沒有將崇正和太子抓起來送到順軍面前。
崇正自縊之前,令皇后自盡,砍殺了公主,而後招來朱慈,令他換上平民服趁逃出去。
或許對王朝徹底絕,臨別之前,崇正並未要求朱慈南下繼位,而是讓他離開京城,姓埋名,忘卻宮裡的一切。
那一刻,朱慈只覺天崩,淚別崇正後,朱慈帶上明婉,換上平民的服,趁跑出皇宮,躲在了一個東宮侍讀的小家裡。
所謂東宮侍讀,就是東宮裡面陪太子讀書的員,是太子近臣。
此人倒是忠心耿耿,冒著一經發現窩藏前朝太子便會被滅門的風險,收容了朱慈和明婉。
如此,朱慈和明婉雖每日提心弔膽,但總算有個棲之所。
但很快,順軍大將軍劉宗敏開始全城拷捐,幾乎是按著吏部的名單抓人。
起初是王侯勛貴、閣大臣,然後蔓延到四品五品的大員。
最後,竟是連東宮侍讀這等九品小,也不放過。
勒索東宮侍讀的數額高達三千兩。
崇正是個窮皇帝,朱慈是個窮太子,東宮侍讀又是清水職位,俸祿的可憐,賞賜也就是年節象徵的給一點,家中貧寒,哪裡拿得出來三千兩之巨。
於是這名東宮侍讀,便在昭獄被活活打死。
他是忠誠的,至死都沒有供出朱慈的存在以換取活命的機會。
又過了幾天,一夥順軍又闖進東宮侍讀家中,將東宮侍讀一家老小七口人全部殺害,錢財糧食全部搶走。
朱慈和明婉食斷絕,挨了兩日后,不得不外出尋找新的藏之地。
兩人幸運的避開了一隊又一隊的巡夜的順軍,來到了一門臉頗為氣派的宅院門口,門匾上面的字已經被敲除,只剩四個殘留痕印依稀可辨:嘉定伯府。
片刻之後。
當躺在床上直哼哼的周奎看到朱慈和明婉兩人時,頓時欣喜若狂。
周奎,周皇后之父,崇正岳丈,也就是朱慈的外祖父。
沒錯,這嘉定伯府的主人,就是那位崇正號召捐銀子哭窮死活只願意捐五十兩,周皇后無奈暗地裡給他送了一萬兩要他捐,他卻哭著倒賺五千兩的極品守財奴,周奎。
偌大的京城,朱慈離開侍讀家,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外祖父。
然而周奎的欣喜若狂,卻並非得見「外孫」的喜悅,而是他看到了拿回被拷走的家財的機會。
劉宗敏拷捐,自然不了周奎這個前朝「國丈」。
一番拷打之下,周奎挨不了痛,代了家中藏銀的位置。
起初崇正號召捐銀子抗擊順軍,周奎死活就只願意捐五十兩銀子,結果劉宗敏一拷打,他家中三百萬兩銀子,就全「捐」了個乾淨。
三百萬對五十,一方是亡國的敵人,一方是自己的「兒婿」。
什麼報應,這就報應。
但往大了看,周奎的行為,也不過是京城王侯勛貴,文武百的影。
家財捐盡,周奎心疼的那是比上的疼還要劇烈。
銀子,那就是他的命。
結果這時候,朱慈出現了。
這是什麼?
外孫嗎?
不不不!
這是活著的功勞,向順軍邀功拿回家財的希。
周奎只覺熱上涌,一溜煙從床上爬了起來,指著朱慈和明婉對家丁道:「快快快,把他們抓起來!」
左右家丁並不明白朱慈和明婉的份,一擁而上將毫無反抗之力的兩人摁倒。
「外祖,你…你,這是為何?!」朱慈臉大變,驚。
「不許再我外祖。」周奎兩眼放,指著朱慈道:「你乃前朝餘孽,我若不抓了你送,我命難保。」
「不…不要,我這就走,你不要抓我……」
朱慈被嚇的面無人,閱歷尚稚的他,是怎麼都想不到,周奎竟然一見面就要抓自己。
「求求你了,不要抓我~」
「我保證不會說我來過這,不會連累你,外祖,求你了~」
朱慈苦苦哀求,只是他並不知道的是,周奎本不是怕什麼連累,而是要抓他邀功。
抓住前朝太子,放在哪一朝都是大功一件。
然而周奎哪裡會容他多說,吩咐家丁將他和明婉的堵住,然後裝進馬車,急吼吼的便出門往丞相府而去。
那上躥下跳的模樣,哪還有點在昭獄被拷打過的模樣,是滿面紅。
躺在馬車的朱慈面慘白,心滿是驚恐,又有些恍神,他始終無法接自己的外祖,竟然會抓自己送的事實,明婉則是花容失,渾都在抖。
兩人相視,眼淚橫流。
狂奔的馬車速上下顛簸,從門簾灌的寒風令兩人生寒,如墜冰窟。
落順軍之手,死路一條,若能得個痛快倒還罷了,說不得就得被折磨致死。
千百年來,從無例外。
然而就在這時,門簾灌的寒風忽然戛然而止,就連馬車的顛簸,也變得不那麼厲害了。
朱慈抬眼一看,頓時瞪圓了眼睛。
那門簾,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人。
此人一布麻,坐在簾后,腰背直,目幽暗的打量了他一眼,搖搖頭失道:「龍首無,這大黎的氣數,到底還是盡了呀。」
話說完,他「噓」了一聲,手拔掉了朱慈口中的嘟布,問:「你就前朝太子,朱慈?」
朱慈不敢聲張,連忙點頭。
「想活命嗎?」來人又問。
朱慈再次連連點頭。
「很好,但代價是,從今往後你將忘你的一切,份、地位、榮華富貴,甚至是名字,你將會過上另一個人的一生,你還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