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0);

  偏堂上安靜了一會，聶仲由看著李瑕，眼神仿佛像是老父親一般。

  畢竟是九死一生，別後重逢。

  李瑕卻是平平淡淡的，道：「你還活著，我很高興。」

  聶仲由點點頭，由衷地笑了笑，道：「你放心，右相一定會把林子和老劉救出來，我們……」

  李瑕忽然問道：「你是怎麼回來的？」

  聶仲由道：「我方才和右相說過……」

  「方才你說的太含糊，但在龍湖時的景我知道。」李瑕道：「換作是我，那樣重的傷，我逃不掉，所以好奇你是怎麼逃回來的。」

  聶仲由沒有回答，沉默了許多，問道：「你信我嗎？」

  「你要讓我信你，你該實話實說。」  前往s͎͎t͎͎o͎͎5͎͎5͎͎.c͎͎o͎͎m，不再錯過更新(5,0);

  「實話實說，我絕不會背叛大宋，也絕不會背叛右相與弟兄們。」

  李瑕道：「不願說？」

  聶仲由嘆息一聲，眼中有些為難，卻還是極堅定地道：「我絕無背叛。」

  李瑕道：「我只在乎一點，說好給我的武職能兌現嗎？」

  聶仲由道：「你放心，我雖回來了，但功勞還是你的。右相想讓你太學，遠比你從軍要好。你犯過案，舉薦你太學其實比給你個武職更費力氣，右相是真的很欣賞你才這般安排。你年歲還小，往後能科舉仕，何必與我輩人刀頭？」

  「我不考科舉，只要一個地方武職。」

  「太學有多好你還不知，如我與陸臺拼一輩子，也不過如此。但你不同，你走仕途將大有可為，唯有文能主樞院，掌軍國大事、調天下兵馬。你若有志向，三四十年後……」

  「三四十年。」李瑕輕呵了一聲，問道：「你不是說討厭文嗎？」

  聶仲由沉默了。(5,0);

  他確實記得，在最早認識李瑕之時就這麼說過。

  「我只是覺得，你當文會與那些人不同。」

  「按我們說好的條件來。」李瑕道。

  聶仲由嘆息一聲，道：「好吧，只要你不覺得可惜，蜀領兵不過右相一句話的事。」

  「嗯。」

  在敵境的生死與共、重逢時的欣喜，似乎都冷淡下來，氣氛有些沉默。

  如果林子、劉金鎖沒被捉，現在或許該是把酒言歡的時候。

  聶仲由道：「你父親失蹤了，我幫你找找吧。」

  這事他之前便與李瑕說過，此時再提，也許是因為滿腦子想著幫李瑕做點什麼。

  「好，找找吧。」李瑕點點頭，又問道：「韓老的兒子呢？」

  「放心，右相派人安置、照顧著。等救出林子，找到韓老，就讓他們團聚。」

  到這裡，該寒暄的也寒暄完了，李瑕問道：「你覺得林子與劉金鎖是誰捉的，我們又是被誰出賣的？」(5,0);

  聶仲由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丁大全？」

  「聽說過。」

  「必是丁大全黨所為，既是因他與北邊有勾結，意圖毀滅證據，或是爭奪功勞，謀奪相位。」

  李瑕問道：「為何如此確定？」

  「我們在廬州遇到的淮西制置副使，袁玠，他與北面漢張家暗中聯絡，你我親眼所見，此人正是丁大全的走狗。」

  ~~

  朝會之後，程元往左相謝方叔的公房走去。

  一條街著三省六部五府，還有太廟、大佛寺，以及各個司局和巷坊。就算是當朝宰相的公房也不寬敞。

  程元一路上看著，只覺朝中吏著實是太多了。

  「右相。」

  「右相……」

  一聲聲恭敬的呼喚聲中，程元到了公房前，自有屬推開了門。

  「左相，右相來了。」(5,0);

  謝方叔正伏案疾書，聽得靜抬起頭，拱手道：「訥齋公，怎親自過來？」

  他時年五十五歲，比程元還小兩歲。

  「山公，你這是在……」

  謝方叔道：「寫辭呈。」

  程元長嘆一聲，道：「何必如此？」

  謝方叔搖了搖頭，仿佛心力瘁。

  「淳祐六年，我上表請限民名田、抑豪強兼併之患，始得家信賴，至今十載。淳祐十一年，家授金印紫綬，拜宰相，託付天下萬機，至今五載……」

  程元道：「是啊，山公不畏權貴豪強，直言切諫。『國朝駐蹕錢塘百二十餘年，外之境土日荒，之生齒日繁，權勢之家日盛，兼併之習日滋，百姓日貧，經制日壞，上下煎迫，若有不可為之勢！』字字懇切，言猶在耳。」

  謝方叔道：「可又能如何？上表限田十載，拜相五載，然則豪強兼併之患，至今而極。限田之令，朝廷付之悠悠。既碌碌無為，我不如請辭，換能者居之。」(5,0);

  程元上前一步，目含誠摯，道：「不可如此，你難道要將國事付託於丁大全？」

  「朝中還有訥齋公你……」

  「你請辭了，他們還會放過我不？」

  謝方叔訝道：「他們也開始陷害你了？」

  話到這裡，兩人終於真誠了許多，不再相互用敬稱，坐近了些，低聲音長談。

  「宮門題字，果真不是你手下人擅自所為？」

  謝方叔道：「『閻馬丁當，國勢將亡』，看似在罵黨，實則怒家至深，將我等架在火上烤，我若有這般糊塗腦袋，還戴烏紗帽做甚。」

  程元道：「那便是黨自己寫的？『國勢將亡』四字直指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吶。」

  「好一招飛冤駕害。」謝方叔長嘆道：「昨日，家召我進宮，談及了當年吳潛之事……」

  這事不用謝方叔說，程元自是知道。

  淳祐十一年，謝方叔任左相、吳潛任右相，兩人之間有些權責衝突、分朋植黨，惹得家大怒。興昌元年正月，吳潛罷相。(5,0);

  之後，董槐任右相，此人剛直，彈劾丁大全，反遭其噬，被放逐出臨安城，程元始任右相。

  昨日家召見謝方叔，意思也很明顯了。

  ——你謝方叔先是與吳潛黨爭，朕信重你，連換了兩任右相，但你沒完沒了是吧？又要和丁大全搞黨爭，在宮門上題字罵朕亡國之君？迫朕？

  果不其然，接下來，謝方叔又道了一句。

  「家問我，為獨相否。」

  程元微微一凜，嘆道：「言重了。」

  謝方叔嘆道：「閻妃、董宋臣等人日日向家哭訴。我等外臣，有口也辯不清……」

  程元沉道：「事已至此？題字之人找出來否？」

  謝方叔道：「已命臨安府嚴查，但全無頭緒。」

  「有宮門題字之本事，豈是好查的。」

  「是啊。」

  「不如……」(5,0);

  程元使了個眼。

  謝方叔搖了搖頭，道：「不妥，若定案之後，再被翻了案……不妥。」

  兩位宰執又是一聲長嘆。

  「原以為位登宰執可放開手腳振興社稷，未想深陷朋黨爭，不能自拔啊。」

  「為之奈何？歷任宰相誰非如此。」

  「是啊。」謝方叔道：「先帝時，開禧三年，史彌遠槌殺韓侂胄；嘉定四年，殿前司、步軍司軍謀殺史彌遠，未；嘉定十四年，殿前司軍再次謀殺史彌遠，又未。

  今上即位，史彌遠、史嵩之叔侄相繼專權，一場端平之敗，局勢更壞。淳祐四年，杜范終於拜相，驅逐史嵩之黨羽，短短一年，史嵩之接連毒殺右相杜范、工部徐元傑、臨安知府劉漢弼，駭人聽聞！」

  「慎言。」程元道：「毒殺之事尚無確鑿證據。」

  「確鑿證據？」謝方叔道：「史嵩之得知杜范平素嗜書如命，以毒藥塗於書籍，人獻去，杜范旦夕翻閱，毒氣蒸目而亡。人證證俱在，還要何證據？！」(5,0);

  「陳年舊案，罷了吧。」

  謝方叔道：「可這相位爭鬥之烈，卻可見一斑。」

  程元點點頭。

  謝方叔道：「我只盼能為社稷謀實事，實無意黨爭，宰執亦非我所願，當年是諸公以『宰相須用讀書人』罷了趙葵相位，我不得已而拜相。」

  「是。」

  「我與吳潛，雖有政見不合，絕無私怨。」

  「是。」

  「董槐遭丁大全迫害，我竭力保全。」

  「我明白。」

  「但在群臣眼中，我終日勾心鬥角；在家眼中，我排除異己，為獨相。」

  程元勸道：「不必如此，事或有轉機……」

  「去相不遠矣。」謝方叔頹然長嘆。

  嘆罷，他指了指公房中的一疊疊公文，那皆是他嘔心瀝擬出的治國良策。

  「我非為個人前程，所慮者，邊境戰不止，田地日漸荒蕪；治人丁增長，兼併愈演愈烈。(5,0);

  所慮者，權勢多田之家，賦稅、勞役不容以加之；田之民無以為計。

  所慮者，兩淮莩於野，西蜀白骨如山；臨安猶只聞管弦鐘鼓之聲。

  我所謀者，家勿因貴近之言而搖初意，臣僚勿因私怨爭鬥而廢良策，則天下幸。

  然則，為相不能一展抱負，終日蠅營狗茍，那不如歸去罷了。」

  謝方叔這麼長一番話說完，程元終於沒了耐心，拋出了今日過來的真正目的。

  「今歲四月，我與賈師憲派了一批人北上開封……」

  謝方叔驚訝了一下，道：「為了趙葵說的那份報？」

  「是。」

  「你們糊塗！糊塗！一旦……」

  「此事是家應允……」

  謝方叔大怒，喝道：「若再來一出端平，你擔得起嗎？！」

  程元道：「報已經拿到了，但北上之人出生死回來，卻被丁大全捉了。」(5,0);

  「拿到了？被捉了？」

  「確認拿到了，趙葵所言不虛。事已，你我再爭執也無益。」

  謝方叔問道：「丁大全要爭功？」

  「是。」程元沉著，又道：「此事本是我與賈師憲謀劃。如今，人已歸，賈師憲卻不告知，反遣人盯著我的宅邸，不讓他們與我接。」

  「賈似道……獨占功勞？」

  「是。」程元嘆道：「丁迫甚急，賈不可靠。我唯有來找你。」

  謝方叔沉不語。

  「丁大全與北面有所勾結。」程元提醒道：「淮右、袁玠。」

  謝方叔已完全明白了程元的意思，終於叱道：「丁大全好大的膽子！」

  「當務之急，該將人救出來，加上報，便是鐵證如山。」

  說到這裡，程元臉一板，鄭重道：「忠義之士浴歸來，反遭黨迫害，此事便是鬧到前，我也與丁大全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