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章陳慶發跡之謎

前腳在渭河邊上送走了遠赴朝鮮的兵悍卒，後腳趙崇就進了咸宮一五一十地稟奏所見所聞。

他能被始皇帝委以重任，除了趙氏族人的份，還有一手別人學不來的本事。

過目不忘！

趙崇經過長年累月的訓練，可以輕鬆記下兩個時辰發生的一切事。

見過什麼人，對方說過什麼話，當時的表是怎樣的。

事後回憶起來，絕對分毫不差。

按照後世的說法，趙崇的手段應該做『照相機記憶』，並且是深諳此道的箇中高手。

所以他模仿扶蘇的言行舉止惟妙惟肖，連任何一點微小的細節都不曾。

嬴政的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意。

他沒有當著外人的面誇讚扶蘇，可振之溢於言表。

「末了，雷侯還拜託卑職一件事。」

趙崇作揖回道：「蒙甘挾持朝鮮君上發號施令，想必最近謀了不好。」

「大隊人馬往來不易，雷侯請黑冰臺協助將蒙甘所得的財貨運回大秦。」

「屆時一半送宮中，卑職拿一，雷侯和太子殿下各分兩。」

「卑職當場斷然拒絕，卻遭到雷侯斥責：你不拿，我怎麼拿？我不拿，殿下怎麼拿？大家都不拿，還怎麼共同進步？」

趙崇知道這種小事無傷大雅，本撼不了陳慶一半毫。

「迫於無奈之下，卑職暫且應下。」

「待財貨運回咸，黑冰臺的一如數送宮中，由陛下置。」

嬴政臉上的喜消失，卻並無不悅之意。

「些許小節何須在意。」

「蒙甘與陳慶有師徒名分，他在海外有所斬獲，贈予陳慶不過是表達一份尊師重道的心意。」

「陳慶收取了財，也算不得什麼不彩的事，更稱不上貪贓枉法。」

「爾後這等小事就不必回報了，寡人心中有數。」

趙崇早就料到是這樣的結果，躬應諾之後準備退下。

「眼下陳慶去哪裡了？」

嬴政追問了一句。

「雷侯說巨舟回來的時節不對，船上的海外良種至儲存了半年甚至更久。」

「再不播種催發，恐前功盡棄。」

「所以他要立即工興建大型暖房，在秋冬兩季播下良種，以火力供暖催生。」

「待到明年春，方才有大規模耕作使用的新種。」

趙崇一板一眼地回答。

嬴政輕輕頷首：「多虧陳卿未雨綢繆，否則船隊返回已是深秋，良種起碼還要再放半年。」

「萬一有什麼變故，功虧一簣。」

「趙崇，你去替寡人傳詔，將湯谷暫借務府使用，或許能派上用場。」

趙崇低聲應諾后，匆匆退出宮殿。

湯谷因為天然溫泉的存在，四季瓜果不斷，一向是秋冬季節咸宮最重要的食材供應基地。

想不到陛下連這個都能借給陳慶使用。

若此獠心生歹念，在果蔬中下毒，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趙崇甩了甩腦袋，忘掉了這個荒誕不羈的念頭。

陳慶在朝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有皇家帝婿的不敗金，怎會如此不智。

先去找到他再說吧。

——

「夫人！」

「夫人！」

陳慶在宜春宮中大呼小，惹來婢詫異的目。

等看清來者是誰后，方才出釋然的表。

「夫君，我們在這裡。」

花圃中，嬴詩曼巧笑嫣然，著錦帕朝他揮手。

王菱華、王芷茵、相里菱紛紛起，展出風各異的笑臉。

桌案上茶湯熱氣騰騰，擺滿了時鮮點心。

「秋怡人，我等在此遊園品茗。」

「妹婿不好好當值，怎麼跑到宜春宮來了？」

王菱華打趣了一句，指了指邊的位置示意他落座。

「瞧你跑得氣吁吁的，快坐下喝一杯茶。」

嬴詩曼打了個眼：「坐呀。」

在場的都是眷，陳慶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我來說幾句話就走。」

嬴詩曼做生意很有心機和頭腦，也知道自己最大的依仗是什麼。

所以太子妃誕下皇孫后，與皇嫂的走愈發切。

可以預見的是，如果不出現什麼波折，未來的陳氏一門必定是大秦的頂尖權貴，堪比民國時四大家族的總和。

所以陳慶暗暗嘆了口氣。

抱歉，夫人。

這與我的理念背道而馳，我辜負你的一番苦心。

「妹婿有什麼話倒是說呀。」

「支支吾吾的，莫非又惹出什麼禍來了？」

王菱華掩竊笑：「正巧被我遇上，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說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陳慶與對視一眼，不心生慨。

上回扶蘇被我牽連在宮中遭杖責，你可一直都沒給我好臉。

現在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一口一個妹婿得親熱。

人呀，真是靠不住。

「夫人，我想調用工坊里的所有玻璃，在皇莊中搭建出連片的暖房。」

陳慶道明來意。

「啊？」

嬴詩曼訝異驚呼：「你知道庫房中積攢了多玻璃嗎？」

「全都用上的話，或許……能覆蓋十畝方圓的土地。」

「這也太過奢費了。」

「皇宮中的暖房才多大？」

「你怎麼想一出是一出。」

陳慶搖了搖頭：「夫人，你聽我慢慢道來。」

他長話短說，告知巨舟返航帶回了海外良種，可現下已經秋，種子無法栽培耕作，只能用暖房來培育。

「這回要建造的暖房可與皇宮中的不一樣。」

「它下設四通八達的火道，由鍋爐日夜不息的燒炭取暖。」

「務必使海外良種在冬天也能開花結果，在明年春天前備足耕種的新種。」

嬴詩曼怔怔地說：「地上建造玻璃暖房，地下還要燒煤取暖？」

「夫君，你算過花費沒有？」

陳慶抿微笑：「沒算過，但是花再多的錢也值得。」

「太子殿下心心念念，要讓天下百姓食無憂，這何嘗不是為夫心之所向？」

「為了這一天，我等了多久夫人知道嗎？」

他心緒激昂，高聲道：「先前蜀鐵業由卓、程兩家把持，一枚鐵釘賣到山中蠻夷那裡，能換一張完好的虎皮，還得搭上整副的虎骨。」

「為夫一直覺得他們心太黑了，於與之為伍。」

「可後來我才發現，鐵釘賣得貴，確實有可原。」

「釘子必須由鐵做，然後工匠敲敲打打，一天下來也做不了幾枚。」

「它賣得能不貴？」

「但自從為夫執掌務府以來，你猜鐵釘如今造價幾何？」

嬴詩曼目異彩，忍住笑意問道：「幾錢一枚？」

「差不多一錢！」

陳慶暢快地說：「冶鐵司出產的鐵料雖然質量不算多穩定，但大多數都能用。」

「再加上水力鍛打，一名工匠每天可產出上百枚鐵釘，勤快手巧的能做出兩百多枚！」

「正是有了良的鐵，再加上充足的水力機械，才能在短時間建造出巍峨如山的巨舟。」

「倘若此時沒有玻璃，為夫敢想暖房的事嗎？」

「倘若沒有水泥可用，一月之間能修築出佔地十畝的供暖火道嗎？」

「船隊帶回來的良種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腐朽敗壞，所有的付出和努力全部化為烏有！」

陳慶握了拳頭：「而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嬴詩曼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夫君今天怎麼格外多話？」

「你是怕我不捨得工坊里的玻璃嗎？」

王芷茵壞笑著打趣：「嘖嘖嘖，陳慶可是一心為公的朝堂重臣。」

「咱們都是頭髮長見識短，心眼又堪比針尖的小子。」

「人家從來不持家業，用起家中的東西來自然心生虧欠。」

「姐姐，他這是拿大義挾持你呢！」

「就不給他用！」

陳慶忍不住老臉發紅，狠狠地瞪了一眼：「關你什麼事，哪涼快哪待著去。」

王芷茵更加起勁：「呦呵，還惱怒了！」

「你可知我們為了攢下一份厚的家底，給陳家耀門楣，付出了多辛勞？」

「而今輕飄飄幾句話，就想一腦把所有玻璃打包帶走。」

「陳慶，你虧心不虧心？」

嬴詩曼回頭用眼神制止對方。

「夫君想要儘管拿去用吧。」

「另外再吩咐一聲，讓工坊增加產出，總不能誤了朝廷大事。」

「還有別的東西短缺嗎？」

陳慶晃了晃腦袋：「僅玻璃一樣足矣。」

「多謝夫人。」

嬴詩曼笑得合不攏：「你謝我做什麼？」

「難道真如芷茵所言，覺得虧心了？」

陳慶老臉一紅：「也不是虧心，就是……」

嬴詩曼地白了他一眼：「行啦。」

「還有別的事嗎？」

「沒事忙你的去，別打擾我等的雅興。」

陳慶用力點頭：「誒，為夫這就去玻璃工坊一趟。」

他沒走出多遠，嬴詩曼和王芷茵兩人笑得花枝。

王菱華搖了搖頭：「還笑。」

「父皇心中一直對玻璃工坊割捨不下，白白讓你們佔去了天大的便宜。」

「暖房建在皇莊之中，最後多半是筆糊塗賬。」

嬴詩曼止住笑意：「糊塗賬就糊塗賬吧。」

「難得陳慶想做正事，又是為了天下蒼生著想。」

「我還能攔著他嗎？」

王菱華偏過頭：「你倒是大度，那可都是你的心。」

嬴詩曼搖了搖頭：「務府能有今日，同樣是陳慶的心呀。」

「他與我皇兄志同道合，心懷天下。」

「歷經無數波折才走到這一步，談何容易？」

王菱華嘆了口氣：「你說得也沒錯。」

嬴詩曼懷地說：「先前務府曾發生過一次慘禍，死傷數十人。陳慶回家后茶飯不思，跟我說這個世道當真可怕。」

「傷風冒寒會死，旱澇天災會死，戰禍紛會死，遭逢盜賊搶掠會死，遇到貪污吏會死，匈奴寇還是會死。」

「彷彿稍微有個風吹草，就有大把人無聲無息地死去，化作一枯骨。」

「不該是這樣的。」

「人命豈能賤如草芥？」

「但想改變這個世道，他就要自己來當劊子手。」

「本該因天災戰禍而死的人，被他送進了深山開礦，送到了工坊勞作。」

「凍死死廝殺而死，變了砸死、燙死、中毒傷重而死。」

王菱華不容，下意識問道：「然後呢？」

嬴詩曼淡笑著說：「陳慶說，有個三五十年，總能有所改觀。」

「往後的世道，不會無緣無故再死人了。」

「皇嫂，陳慶雖然平日里沒個正形，但他與皇兄一樣，心中是有大志向的。」

「我幫不上他別的，但力所能及之，總能幫襯他幾分。」

王菱華深有，點頭說：「父皇和母妃真是慧眼如炬，為你指的這門婚事看來正合你的心意。」

嬴詩曼赧地垂下頭：「也不能這麼說。」

「凡事眼界放寬些，別總盯著他的錯，陳慶上也有可圈可點的地方。」

王芷茵翻了個白眼：「你就慣著他吧。」

「不信咱們打個賭，最多半個月，他一定惹出禍來。」

相里菱主請纓：「我剛才苦思許久，要讓種子寒冬開花結果沒那麼容易。」

「不管冷了、熱了，一時疏忽就會釀大禍。」

「此事非得家父親自出手不可。」

嬴詩曼催促道：「那你去令尊府上走一趟，請他全力協助，勿使夫君的苦心白費。」

——

世事一向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陳慶從宜春宮出來，半途上遇到了趙崇。

始皇帝吩咐將湯谷劃歸務府置，對方不敢馬虎大意，羅里吧嗦講了一大通。

土地的劃分，人員的安排，如何防備刺客藉機混其中。

趙崇的擔憂不加掩飾，就差沒明說怕陳慶在果蔬中下毒了。

「老趙，知道本侯最煩你什麼嗎？」

「心思太重，心眼太小。」

「罷了，湯谷我不用就是。」

陳慶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趙崇賠笑道：「侯爺誤會了，事關宮中飲食，在下豈敢馬虎。」

「嘖。」

「不用又不行，用了你又怕這怕那。」

「算我欠你的。」

陳慶指了指旁邊的酒肆：「來來來，去那邊分說清楚，以後別拿這事煩我了。」

二人落座后了壺好茶，又讓夥計上幾樣小菜。

日暮時分，賓客絡繹不絕地湧，喧囂吵鬧。

夥計忙得腳不沾地，給各桌奉上飲食酒水。

陳慶拿起筷子，一邊吃一邊聊，對趙崇的要求如數答應。

「多謝雷侯寬容大度。」

「在下實在是職責在，不得不謹慎小心。」

趙崇得到了滿意的答覆，笑著作揖行禮。

「你等等。」

「別說話。」

陳慶耳中聽到樓上傳來一個悉的字眼——代郡。

「爾等可知那位權勢顯赫的……未發跡時在代郡做的是何等營生？」

「嘿，說出來你們都不信！」

「他是個賣子的！」

「說是什麼經營銅鐵鋪，屁！」

「一介草民，無權無勢幹得了這買賣？」

「他早年賣冰水才攢了幾個錢，開得起鋪面？」

「你們再想想，他憑什麼混得風生水起的。」

陳慶忍不住抬頭，玩味地打量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趙崇面冷肅：「樓上說的是……」

陳慶放下筷子：「不是本侯還能是誰。」

「老趙，投桃報李的時候到了。」

「愣著幹什麼，拿人呀！」